标题: [转帖]恨不相逢未剃时--情僧苏曼殊与菊子
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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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恨不相逢未剃时--情僧苏曼殊与菊子

  
梦和回忆

1899年,夏。
曼殊再次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努力回想刚才梦中发生的一切,努力在想,己醒来的那一刹那,看见的,听见的是什么?那好像是一个人、很多人模糊的面影,那似乎是 一声大响,然后,他醒了,努力想要寻出那大响的回声,也竟没有。
这是曼殊独自居住的小屋,苏家深宅大院的一个偏僻角落。在这里,他度过了幼年、童年到少年的光阴。至于日本,曼殊已经激不起半点的回忆,那里只留下了他生命最初时的几声啼哭,而后,他就被父亲苏杰生漂洋过海带回了广州。
苏家是广东的大家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作为日本一家大茶叶公司的买办,长年奔走于日本和中国之间。那时在日本经商的中国商人大多有纳日本妾的习惯,正是在日本的时候,他结识了后来一直被曼殊认作生母的何合仙,并将她纳作第四妾。然而曼殊实际是苏杰生与何合仙的妹妹若子的儿子,曼殊尚在襁褓之中时,他的生母若子就离开了他,曼殊后来一直是由何合仙抚养长大的。
曼殊的幼年,该是他此生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了吧,这种幸福,其实是源于对世俗的无知,但谁又能要求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看得懂刻薄的嘴脸,听得明讥诮的声音呢?所以他可以安心地躺在母亲何合仙的怀中,安然地做着自己的美梦,不必去理会这深宅大院中正因他而起的各种飞短流长。
曼殊起身下床,被角将一本书甩到地上,扬起一阵飞灰,清冷的月光洒在装帧精美的封面上,是《拜伦诗选》。拜伦,曼殊最喜爱的诗人,这本书是父亲从异国他乡带来的礼物。在四周严威的冷眼中,少年曼殊每晚只有藉这些诗句才能香甜地睡去。
月亮尚不甚高,警惕小心地越过苏家大院的高帷深墙。
曼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属于自己的那爿小院中散步。便是苏家的下人也极少会有来这里走动,这里是被苏家遗弃了的小院,满载各种给遗弃了的家什:破窗的衣橱、断腿的桌椅、还有各种曼殊都叫不上名来的落满灰尘的破朽物件。看到这些,曼殊笑了,自己不也正是这个家族的弃儿吗?从他刚开始学会爬,在这个家里就从来没有人和他玩,有时他也顽皮地爬到其他大人的脚边,那些人却都立刻躲避瘟神一样厌恶地走开了。只有母亲会寻到他,将他抱起,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不准到处乱跑,不要靠近其他人。
稍长大一些,看见小孩子都开心地在大院里玩,曼殊也想加入他们的游戏,却总被拒绝,偶尔有孩子和他一起玩,被他们的家长看见了,一定会被责骂:“哎,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和那野种玩的,弄脏了衣服洗得干净,要是被野种带坏了,毁你一辈子!快回来!”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对曼殊表现出那样的刻薄,但除了母亲之外,从来没有其他的大人会接近他,更不用说像其他的小孩那样,被抱起来,轻轻地抚慰。父亲从来就是在外面忙,这大家族里的一切就都在被曼殊称为“大奶奶”的一个女人的掌控之中,也就是他父亲苏杰生的正妻陈氏。陈氏掌控这家里的出纳接收,甚至也掌控了这家里的爱憎好恶。她厌恶曼殊的母亲何合仙,也厌恶曼殊,她憎恨这个日本女人来和她分享丈夫的宠爱,憎恨曼殊的出现给这个广东望族注进了异族的血脉。“上有好则下必甚焉”,有她的存在,这家里就没有任何人敢亲近曼殊和他的母亲,甚至于一个下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以异类的眼光鄙夷地看待曼殊。
曼殊走着,临近了一栋小屋,这屋子和其它的屋子是隔开的,四周都是另辟出来的小径,这里曾经是他的母亲何合仙居住的地方。
苏杰生在生意上绝对是呼风唤雨、纵横叱咤的铁腕人物,然而在家里却向来是惟老婆之命是从。终于鼓足了胆量将何合仙带回家,之后,却又不得不依从陈氏的吩咐为何合仙在一靠近柴房的荒僻角落另造居室。歧视和苦楚,何合仙都以其惊人的忍耐力一并和泪咽下去了,苏杰生不在的日子,何合仙就待在这间小屋里悉心地抚育曼殊,祈祷苏杰生的平安。
屋子的窗户黑着,曼殊方才想起母亲离开他回到日本已经有好几年了。那时日本传来家书说外婆病重,教何合仙回去看望,谁知道这一去,却再也不曾谋面。曼殊走近小屋,抚摸寂静的窗台,那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他轻轻地推了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门锁着。回想过去的时光,曼殊曾经多少次在被其他小孩欺负之后流着泪推开这门来寻找母亲的安慰,每次推开这门,都有一张和蔼的面孔等待着曼殊,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曼殊依偎。
曼殊曾经问过何合仙:“为什么这边的小孩都骂我是没娘生的野种?”
“那是因为那些小孩喜欢撒谎啊!”何合仙强装镇定地答道,“三郎,娘不就在你的面前吗?三郎是娘的乖孩子,以后不和那些撒谎的坏小孩玩。”
何合仙说着,自己的眼中已噙满泪水,她又想到自己可怜的妹妹若子,苏杰生许诺给她富贵的未来,使她怀了上曼殊,而在若子产下曼殊之后,苏杰生却又因为畏惧陈氏的严威,不敢把若子带回广州。失去应得的名分,若子饱受家人的责骂和邻人的冷眼。精神上的折磨使她不堪重负,若子在一月夜失踪,从此音信杳无。何合仙从来没有把曼殊生母的事情告诉过他,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她把自己能够付出的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在曼殊身上,也把对于妹妹若子的所有的思念化作爱寄托于曼殊。有何合仙的母爱,生母的秘密并没有激发曼殊过多的兴趣,所以这样的月夜,他也并没有想到15年前自己的亲生母亲正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投入到深杳的夜中。曼殊一生对自己的母亲都充满了一种几近畸形的眷恋,但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关于自己的生母若子的秘密。
曼殊走下台阶,留恋地回头看了看母亲曾居住的小屋。此时月已中天,天上并无云彩,月亮孤单地在天空中穿行。曼殊信步走到正院,周围的灯光将近都灭了,或有几盏还亮着的,都是下房的女人们在忙着赶制秋衣。在苏家家底极其殷实的那几年,这样的工作是没有必要的,只需要派到裁缝店里专门去做就好了。苏杰生死后,陈氏便是再有理家的本事,总的也只是管着出的,拉不来进账的,苏家虽不至于立时衰败下来,但细下处的节省却已显示出大不如前的气息了。
夜已经很深了,远处悠悠地有钟声传来,那是六榕寺的钟声。对于这钟声,曼殊是极其相熟的了,有好几年的时间,六榕寺的晨钟暮鼓也格划开了曼殊的日常起居。
那是在曼殊12岁的时候,正是那一年,母亲何合仙离开他回了日本。那天曼殊从私塾回来,到家看不到母亲,等到晚上也不见母亲回来,也没有人给曼殊送饭。曼殊就这样饿着肚子等着,终于一个巡查的下人告诉曼殊说,四奶奶已经坐船走掉了。听到这个消息,曼殊整个人顿时像被抽空了一样,他发疯般地追到江边,却连个渔火都看不见了。曼殊伏在江边哭泣,这时,阵阵悠远的钟声,从六榕寺传来,这钟声一时间使曼殊感到非常地欣慰。
那时正是中日甲午战争期间,苏家的生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战争的影响,中国商人的形象、信誉,都在战争工具的歪曲篡改下面目全非,原本稳固的合作关系被打破了,商路断绝,供销失调。苏杰生无力回天,难以挽回这个家族走向没落的命运,原先的合作伙伴变成了今日战场上的仇敌,苏家的人更是将这种苦痛、不满和厌恶情绪加诸混血的曼殊身上。
疏于照料的曼殊不久染上了重病,此时苏杰生正在上海惨淡地做最后的经营。重病的曼殊更是无人过问,奄奄一息。有看不过去的下人将曼殊病重的消息告诉陈氏,陈氏惊愕道:“莫不是染了天花?这野种,要正带些不干净的病回来了,岂不害死全家!快扔到柴房里去,若是死了,正好一把火烧了。”
病重的曼殊就这样被无情地抛掷到柴房中,只有几个好心的下人不时给他送些汤饭。此时的曼殊却已出离于疾病的苦痛,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曼殊已经感受不到病痛给他带来的折磨,种种幻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平时的所见所闻都一一展现在眼前,他的思考洞穿世俗的冷眼、红尘的烦扰,他看见一扇闪着金光的门在他的面前打开,他正要迈步进去,一阵悠远的钟声传来……曼殊迟疑了:难道此生尚有未尽之本分,这钟声,竟是对我的召唤么?
从死亡的边缘走回来,十二岁的曼殊看破红尘,这世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使他依恋,灭迹之外,那阵阵的钟声为曼殊指点了迷津……
五羊城中,有一座青砖灰瓦的六榕古寺,始建于梁大同三年(公元537年)。该寺的香火已点燃一千多年,而今这里的住持是赞初大师。
那一日,赞初大师正于禅房内念诵《妙法莲花经》,忽然心机颤动,大师召唤弟子道:
“开门去,那该等的人,来了!”
护持弟子应诺而去,行至山门,见一纤弱少年蹒跚而至。曼殊被直接引至赞初禅房,并由赞初大师亲授十条戒规:
“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欲;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著香华;不香涂身;七、不歌舞倡伎不往观听;八、不坐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捉持生象金银宝物。”
当夜,曼殊剃发受戒,披袈裟,取得法号曼殊——曼殊,即文殊之意,代表妙吉祥,此即《维摩诘经》之所谓文殊师利也,这里寄托大师对于这天资聪颖的少年深切的希望。曼殊从此成为六榕寺的一名小沙弥。
再次听见这钟声,曼殊感慨万千,立时心中闪过一丝寒意,当初被逐出寺门时,那最后一声听见的,不也正是这钟声吗?
曼殊在六榕寺中,聪颖机智,经书过目不忘,每有机锐言辞,深得赞初大师识爱。曼殊的聪颖机智早在幼年就崭露了头角,这份机智灵光,也贯穿了他短暂的一生。七岁的时候,苏杰生就将他送往上海跟随西班牙老师罗弼氏学习,少年的曼就已经在著名的翻译家庄湘的指导下熟练掌握了英语。
赞初对曼殊是既喜又忧。他觉得曼殊决不是那种能彻底斩断情缘的人,参禅打坐时,常常见他忧伤之情溢于眉间。闲谈中,对世间之事,红尘之人,时而激动不已,时而慷慨义愤,时而又泪流双颊。像这种多情善感的人,虽是菩萨种姓,但由于烦恼粗重,若不能降伏,恐此生难以成就。不久,曼殊即因偷食鸽子肉被巡事捉住,送交赞初大师定办。
这一切,既在赞初大师意料之外,又在赞初意想之中。――曼殊毕竟凡根未了。按佛门戒规,凡僧众违规者,即由维那(寺院知事人员之一)检举,抽下挂搭衣物,摈令出院,以安清众。其中重者,还要集众摈捶,轻则罚钱、罚香、罚油。被逐僧人衣钵道具,当众烧毁,并在山门贴出告示,鸣鼓三通,以杖击出。逐出时,只能从偏门出。佛教术语,谓之“肃众”。然曼殊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在赞初大师极力保全之下,曼殊终于免于寺规责罚,但被逐出寺门的结局已是在所难免。
曼殊是因违反寺规被逐出去的,离开的时候,赞初大师已不便送行。曼殊怀着深深的悔恨踏出寺门,朝着赞初大师寝卧的方丈室方向深鞠了一躬,迈步踏回山门外那滚滚红尘之中。
回顾至此,曼殊又向着那钟声传来的方向深深地欠下身去。他也徒然意识到,这几日一直回荡在他梦中的大响,岂不就是这六榕寺的钟声么?这大响,难道是在重新对曼殊发出召唤么?曼殊叹了口气,年过十五的他已饱经世态炎凉,这世间再无什么事情将再能驱使他回到那寺门中,回到清静之地以求安慰和躲避。
夜越渐地深,月光越渐地明朗起来。曼殊不经意间碰触到上衣口袋中一张硬纸,是母亲何合仙的信。这信是前几日一位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曼殊一直放在上衣贴近心口的口袋里。他掏出信来,在月光下展开:
苏戬:
我儿,此番一别已是三年,不知我儿现今尚安康否。今日为娘梦中时常有我儿三郎身影,竟仍是别离时的瘦弱,忽而梦转,又见我儿已是六尺丈夫。却毕竟相别日久,看不清我儿相貌,梦回之时,涕泪涟涟……我儿,娘今身体大不如前,相别之日愈久,思念之情愈深。甚望见我儿三郎一面,便即时了断此残生亦谓知足矣。……秋寒近迫,善自珍重,不尽。娘亲.何合仙。
唉!曼殊叹了口气,人言母行千里儿不愁,儿别三日母担忧,却不知母亲不在的日子,曼殊并不曾有一日惦念母亲的身体,为母亲的健康忧愁。此番收到母亲的信,曼殊已打定主意东渡扶桑探母。
夜色渐尽,不觉东方已白。曼殊看着那微微泛起的樱花般粉红色的曙光,不正是母亲的思念在流淌吗?
初动情时情已浓
东渡之意已决,苏家的深宅大院也本没什么可以留住曼殊的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曼殊即踏上东去的航船。
在船上,曼殊大多时候一直痴痴地站在甲板上,望着一如他的心情一样波涛起伏的大海。上一次看见海,就是从日本回广州了,曼殊已没有半点印象,他甚至记不得父亲是否曾把他抱到甲板上来,看一看这海。
海的那头就是母亲啊,此时,母亲和蔼的面容又浮现在曼殊脑海间,多情的曼殊不由得热泪盈眶,然立刻觉得很不好意思,迅速掏出手绢抹干了泪水,又往四周倏地扫视了一圈。
这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甲板上人并不多,只在甲板的另一个角落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年轻人,也正深情地望着大海,因为背对着曼殊,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海平线的那头,太阳像蒙着红盖头的害羞的新娘般慢慢地探出头来。曼殊忽而感到万分激动,那万丈的霞光,似乎是母亲的微笑一般让曼殊感到温暖,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挥毫泼彩,不一会儿,一幅《海上霞光图》就展现在笔下。
画好了,曼殊轻轻地吁了口气。
“好!”旁边忽然响起的一声喝彩吓了曼殊一跳,正是那刚才站在甲板那头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器宇轩昂,面目清秀而眉宇间却透露一股刚毅之气,一副西学东渐熏陶下的新青年派头。他的不凡气度也得到了曼殊的好感。两个人很快攀谈起来,这个人就是后来成为曼殊至交的革命派代表人物冯自由。
樱山村近在眼前了。1889年的樱山村,还保持着一种古朴的生活方式,明治维新的革新触角,似乎也并没有触及到这宁静的山村。村里寺庙里的长者,充当着村民的精神导师。每年春秋两季的神道游行仍在进行,村民仍穿着木屐在阡陌间行走,清酒和米团还是他们的最爱。这样的情形并非只樱山村是如此,事实上,政治经济上的革新并没有影响日本人对于自己传统生活习惯的热爱,新文化的巨浪带来了新式的学堂,带来了更加便利的道路交通,带来了新鲜的看法观点,但没有席卷走山神庙寥寥的香火,也没有冲淡能剧对日本人灵魂的慰藉。日本人一方面机敏地捕捉着当时世界最新的动向,学习着各种有利于自身发展的观念、技术,一方面又妥善地呵护着自己的传统文化,革新一开始的思路,似乎注定了日本的前途是在众多亚洲国家中将异秉独具。
曼殊的意外前来让何合仙一家感到异常地欣喜,平静的樱山村也忽而振奋起来。两国之间的战争似乎并没有影响淳朴的村民对于这个来自中国的少年的热情,或许是过长时间地掩盖于中华文化的光辉之下,他们尚没有明确地意识到,那原先的天朝大国,已然成了列强案俎上的鱼肉,日本便也在这瓜分者的行列中。曼殊的出家经历也是他很容易就获得村民好感的原因之一,虽然在那时的中国,出家当和尚实在算不上一件光彩的事情,但在佛学良好传统得到继承的日本,有剃度经历的曼殊则更加容易地获得了认同。原本萦绕在何合仙心头的阴霾也因曼殊的归来一扫而空。生性纯朴的邻里都纷纷拎了各种礼物来庆贺何合仙母子团聚,为了答谢相邻,何合仙择选吉日置备酒席,邀请各位芳邻前来庆祝,也算作为曼殊接风洗尘。
村民们无不欣然应邀,在那天的宴席上,吉川家的女儿菊子为大家翩翩起舞,这也是菊子和曼殊的初识。曼殊为她动人的舞姿迷醉了,为菊子娇美的面容迷醉了。在家里闷的时间长了,曼殊主动要求些事情来做。何合仙说,后院的菊花开得正好,不妨挑一担去卖吧。
一路上,不断有人叫住曼殊的花担。自那一夜的初识,樱山村的人都对曼殊充满了好感,叫住曼殊的担子,买花之外,其实都想和这个风流倜傥的少年攀谈几句。不到日中,曼殊的一担花只剩下最后一束。
曼殊一路看着乡间的风景,一路挑着担子往回走,不时有田间耕作的农夫向曼殊打招呼,他显然已成为这乡间的一员。曼殊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中充满了如此恬淡的滋味,一时间只想终老此地也算一绝佳归宿了。在这里,曼殊渐渐地好像已经成为了樱山村平静生活的一部分,传奇的一生固然令人向往,但如果那份传奇是需要付出鲜血甚至你毕生的幸福去换取的,你还会那样选择吗?平静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福分,只是命运是不容得选择的,曼殊所要走的,是前者。
走着,一条小溪横在曼殊面前。水不甚深,却颇有些宽,明澈见底,蜿蜿蜒蜒自深山中来,偶带着几片枯细枝叶漂过,待细看时,那水流却打一个漩给卷下去了。曼殊放下担子,脱下鞋来把脚浸泡到那冰凉的溪水中,掏出《拜伦诗选》看了起来。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在曼殊耳畔:“你喜欢拜伦?”
曼殊一震:这乡野,也竟有人看拜伦的么?抬眼看时,不由得面红心跳,那站在跟前的,正是菊子。
“啊……啊,我最喜欢的诗人,就可算是他了。”平日里口齿伶俐的曼殊此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菊子在曼殊身边坐下来,也把脚放在溪水中,凑近曼殊,竟伸手过来翻看那书页。曼殊重新嗅到那在心中已温习多遍的馨香,刚才紧张的心情竟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菊子的身上,似乎天生具有一种安慰人的力量。
“我先前在京都做活的时候,有个先生教过我念他的诗。”菊子说。
“哦,”曼殊愈加欣喜了,“那你最喜欢的是他的哪些句子呢?”
“最喜欢他的《锡庸的囚徒》,那种哀叹,真不由得使人生发怜悯之情。”
“呵呵,”曼殊笑了,但凡女子,能顾全自家不兀自嗟叹就算有三分见识了,今见了菊子,更是多有七分,“如此说来你最喜欢便是拜伦的诗么?”
“也不是,本知道也便不多,偶读一些罢了,”菊子清秀的脸上再带那么一丝认真倔强的神色,越发显得楚楚可爱,“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松尾芭蕉的俳句,虽并不是一个地方,毕竟有家乡的味道在。”
“宁静而深邃的古井啊,一只蛙蓦然跳进,水的声音。”曼殊紧跟着诵出松尾芭蕉的这一段句子。菊子笑了,那笑声银铃一般,与淙淙的水声一起,本就是一首绝美的诗。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到黄昏,远远地看见升起缕缕炊烟。菊子失声叫道,哎呀,时间晚了,还得赶回去给父亲做饭,他该生气了。说罢,卷起裤脚,露出一段雪白迷人的小腿踏进水中。曼殊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声菊子,菊子回头看他,曼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站在水中央将担子里的最后一束菊花递到菊子手中。菊子轻轻欠身道谢,旋即回头去了,曼殊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林荫中,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失魂落魄地挑着担子回去了。
爱情,来得太突然了。那天晚宴上曼殊似乎已经感到了爱的信息,今天就突兀地来到身旁,他连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曼殊感到幸福而甜蜜,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感到微微的紧张,感到兴奋。之后的日子,曼殊每次出去卖花都会故意留一束,巧的是,每次曼殊都会在路上遇见菊子,两人或驻足聊天,或结伴而行,分手时,曼殊都一定郑重地献上自己的花,菊子也都回赠一个足以令这个十五岁少年心旌摇曳的微笑。如此你来我往,乡里的人似乎都看出了些苗头,路上看见曼殊怀着兴奋的心情挑着最后一束花走在路上,都打趣说:
“这束花卖不卖的啊?”之后又都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这每天归来的路都成了曼殊和菊子甜蜜的回忆。他们有时也会悄悄约会,一起跑到较远的山坡上去吹吹风,看看景,聊着彼此喜欢的诗句,聊着彼此喜爱的花。曼殊从不聊自己此前的事情,倒并不是出于刻意的隐瞒,只是和菊子在一起的时间,那些曾遭受的冷落、欺凌,似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曼殊幼时的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很识趣地远远地躲避这对甜蜜的恋人,不愿意打搅曼殊的美梦。虽已渐近深秋,在这宁静的山村却看不出十分寥落的景色,山上仍旧有如荫的绿草,仍旧不时可以找见星星点点的野花。
一次,他们又相依偎坐在草地上看日落的时候,曼殊指着远处的一座临海山问菊子道:
“那座山叫什么呢?和其它的山都不相连的,看上去极其孤独的样子。”
“那座山的名字,叫‘望夫崖’。”菊子说道。
“望夫崖……”曼殊暗自念叨着。听到这个名字,曼殊的心里陡然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攫获他的心,他紧地抓着菊子的手。
香消望夫崖
那一次与菊子一起听菊子说望夫崖之后,曼殊莫名地感到一种极大的恐惧。晚上,那自回到樱山村之后就极少出现的梦魇再次令曼殊夜半惊醒。又是那钟声又是那仍旧看不清的脸孔。
“竟就是他们想要尽毁我的幸福吗?”每次梦醒,曼殊都会愤恨地想,每次他都努力想要看清那些到底是谁的面孔,但恍恍惚惚之中,看清的只是一些狰狞的,变形的面孔,都认不清,都识不明,像是幼时曼殊的眼中的那些大人因讥笑而扭曲的面孔,又像是被逐出寺门前看见的罗汉殿的夜叉。曼殊不敢再多想,他因这些无端来搅扰他的面孔恨得咬牙切齿,对这梦魇却又无能为力。
在这无尽的恐慌和折磨中,曼殊终于想出一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办法来:他要娶菊子为妻,他想,只要是有了这名分,就可以使自己的爱人始终陪伴在身边,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厮守这份真爱!
曼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母亲何合仙的屋子,何合仙手中做着针线,一面和曼殊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曼殊终于开口说:
“妈,我想娶菊子为妻!”
说完这话,曼殊根本不敢看母亲的脸,埋着头等待母亲的答复。何合仙先是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其实又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虽然曼殊总是极力想在家里隐瞒自己真实的想法,但他和菊子的交往实际是樱山村人所共知的秘密。何合仙对菊子早有觉察,菊子在樱山村也是拔尖的女孩,早想为曼殊说定此亲事,又迟疑不愿开口。此番经曼殊自己说了,何合仙当然说不出地开心。
“这件事情你自己想清楚的么?”何合仙假装并不在意地问,仍旧做着手里的活。
“母亲,孩儿思虑此事已久,想得十分地明白的了。”
“菊子是个顾家的孩子,她若是不愿离开樱山村,你愿意陪她待在这穷乡僻壤吗?”
“只要能和菊子在一起,再荒僻的地方,也愿意去。何况这里本已是孩儿心中的乐土,一面能陪伴菊子,又能照顾母亲,还有什么舍不得,只是求之不得罢了。”曼殊听母亲如此说,语气愈发坚定了。
“那好,”何合仙一下颇有些失态地叫道,“母亲明天就给你去说亲!”
这一下,曼殊的心里无法再平静了。曼殊当然是爱菊子的,然当他一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一切,又不由既兴奋又迷茫。婚姻,意味着家庭的压力和责任,这些曼殊并不曾真正认真地去考虑过。
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现出一种灰蒙蒙、蓝微微的颜色,一钩月牙,闪着浅金般的光泽,悬挂在院中老柏树的树梢上。树梢时而被风吹得摇晃起来,于是那挂在上面的月牙,也跟着摇晃起来,月影就被弄得一闪一闪地跳跃……
看着纷乱的月影,他的心也像月影一样纷乱。曼殊索性展开纸来,描画起窗外的景色。
母亲何合仙并不知道曼殊心中的挣扎,她只是为自己的家中即将进来这么个善良、美丽且贤淑的媳妇感到欣喜。何合仙立刻就去忙活着为曼殊的婚事牵线搭桥,又托人把这个消息转达给在广州的苏家,希望他们有人前来主持婚礼。不多时,曼殊将要迎娶菊子的喜讯就传遍了樱山村的每个角落,大家都在为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祈福,在他们的心目中,能与这个中国大户家庭的子弟联姻仍旧是十分荣耀的事情,更何况这两人原本就是那么般配。何合仙的脚步疾走在田间地头,每有人问,‘仙子啊,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你家三郎的喜酒呢?’何合仙脸上就绽出无比幸福的笑容,说‘快了,快了,到时候大家再去我家痛饮一场。’
既已互通了婚讯,那几日便都只是长辈间的一些交涉,按习俗,曼殊和菊子不便再见面,但相思熬不过,两人就通过菊子的信鸽来传递音讯。曼殊完全不知道这段时间菊子是怀着怎样的幸福心情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再见到曼殊的时候,她就将穿上和服,与曼殊走上婚姻的殿堂了。然而当事情似乎已成定局的时候,却再也激不起曼殊半点的兴奋,他仍旧为那莫名的恐慌感到忧心忡忡,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不消曼殊等待多时,那将毁伤曼殊的幸福的罗刹终于还是来了。那一天,他们等来了广州苏家大院的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氏一行。陈氏此番也算是重返樱山村,在苏家最为鼎盛的时候,在日本曾有过大商行,做买卖田产的生意也做到过樱山村。她现在走在路上,记性好的樱山村人,都还认得出这位小脚贵妇人。
陈氏现在已明显地显出苍老的迹象来,但是在曼殊和何合仙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以一种倨傲的神气展现着她的威严。然而在曼殊和何合仙看来,那种威严之于他们已经像是渗透到血液中去了的一种恐惧,以至于如今他们与陈氏同席聊天,还是保持了此前的状貌。
“你想娶的就是那吉川家的菊子吗?”陈氏问。
“对,就是山北的吉川家,她父亲是个木匠,母亲死去多年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何合仙插口道。
“没有问你!”陈氏喝道,倒似乎自己不是在何合仙的家,而是在苏家的大院。
“就是那个菊子,”曼殊本来就极少与陈氏谈话,那种恐惧都像是已经被抽离出来的,因恐惧而恐惧了的一般,“我喜欢她已经很久了。”
“呵,不错啊,儿子长大了,想要娶媳妇了。”陈氏笑起来。“听说你还立刻忙不迭地去下聘?”陈氏转而对着何合仙说。
“是的是的,两家本来就很熟的,孩子们又那么相爱的,大家都知道。”
“很熟?”陈氏笑了,“还大家都知道,你知道什么?”陈氏的语气突然极其的尖刻和凶狠,“他吉川家的那个菊子,以前在京都做过艺妓你知道吗?”
“啊!”何合仙吃了一吓。
“这个我早就知道。”曼殊平静地说,“就是前年她母亲病重,她只好去了京都挣钱,但也只是唱歌跳舞而已,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小野种,你也就只配那骚狐狸。”陈氏骂道,“本来我完全可以不管你娶个什么鸡鸭鹅,但你还顶着苏家的名分,你这么做就是败坏我苏家的名誉。”陈氏越说越生气,站起来就要过来拍曼殊的头顶,曼殊有力地把她的手挡住了,眼神镇定而坚决:
“在你们家,我只是条狗,是野种,可以任你打骂。在这里,我是个人,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婚姻。请你来,是因为父亲死了,希望你能来代他主持一下婚礼,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曼殊指着大门:“请回吧,陈大夫人!”
陈氏早已气得七窍生烟,这么多年来,她的颐指气使飞扬跋扈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有力的回击。陈氏愤愤地不知道骂着什么,大喝一声“走”,领着童仆一笼统出去了。其中一个小童仆走出了小院,回过头来悄悄向曼殊伸了一下大拇指,又赶紧跟上去了。
曼殊以为,事情就将从此走上顺利了,不禁为自己的勇毅感到一丝骄傲。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陈氏一行并没有立刻离开樱山村,而是直接去了菊子的家。她在菊子的家中大闹了一场,直闹到随行的翻译都跟不上她咒骂的速度,吉川却仍旧可以通过陈氏激烈的表情和纷飞的口沫知道这个女人正是多么地怒不可遏。又是杜撰菊子在京都的各种劣迹,又是怒喝她如何如何败坏了苏家的家风……吉川本是个老实的农民,被这么个穿着富丽堂皇的清国女人带了那么一大堆人到家里来闹,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又听陈氏说要把这事情去告官,更加使这个刚才还沉浸在喜庆气氛中的家庭一下若跌进不复之地。吉川气愤不过,不知道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急忙叫出菊子,此时他已是气急交加,根本不给菊子半点解释的机会。
“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还不赶快跪下谢罪!”吉川喝道。
“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三郎的事情,我不给这个蛮横的女人下跪!”菊子倔强地说,老吉川一怒之下,两步疾走上前,一个耳光响亮地扇在菊子脸上,那一下,菊子的心都碎了,噙着泪,夺门而出。
“喝,还是个很野的丫头,说跑就跑了,若是在我家里,不回来也就算了,捉回来,一定把腿打断。”陈氏讥诮地说。一番羞辱之后,陈氏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她决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羞辱在樱山人的心中是多么的难以承受,即便只是莫须有的诽谤,在一个“耻”感文化如此深厚的民族来说,也是不堪忍受的。吉川对于女儿的责打并不只是激于一时义愤,虽然在陈氏的眼中,这样的责打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在他的心中,是由于自己女儿的过错,使这样一个异国的大家族蒙羞了,他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担待这样不堪的后果,只是所有的罪责,菊子都一人去担当了。若爱情仍是有望的,这一点屈辱其实并算不上什么,但菊子知道,她和三郎的感情,将是就此无望了。
那一夜,曼殊正坐在窗边看书。这时,“嘭嘭嘭。”窗棂发出几声轻响。他抬头看去,发现了菊子的信鸽。他赶忙打开窗子,将鸽子捧进来,解开足上的字条,轻轻展开,上写:
今夜子时,我们去望夫崖,有事相见。
看罢菊子的信,曼殊心中一阵狐疑:此时已将近子夜,菊子怎么会约这个时间出来见面呢?但他仍旧立即起身,披了件大衣便朝望夫崖而去。
夜已沉,天色却并不甚黑,只那若灌满了铅般的云朵不断地咄咄逼人地压下来,如同天上的山峰即将坍塌一般。在这云山之间,透露出丝丝的黯淡的光。今夜,本来是有月亮的,她的容颜却全然被这黑重的云给遮掩了,无奈地捉住最后的缝隙,透下这光芒,照耀在荆棘中摸索的曼殊。
曼殊一路艰难地走着,他想要紧紧地拥抱菊子,想要将信中淤塞的惶惑不安与对菊子无穷的依恋倾诉给她。他要捧起菊子的脸庞仔细地端详,似乎是想要将今生所有的柔情都在这个夜晚奉献给菊子。望夫崖,近了……
曼殊赶到望夫崖,却并不见菊子的身影。他焦急而漫长地等待着,这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原本在夜色中就显得恍惚不清的景色此时全然融化在这细雨中。曼殊实在无可打发等待的时间,菊子难道竟会爽约?这个念头在曼殊心间一晃,或是被她的父亲阻拦了?曼殊索性在潮湿的地面上坐下来,拿出当年在六榕寺的功夫进入冥想。当他刚一进入冥想,刚才才为夜色和细雨笼罩的山水却倏忽的在曼殊的眼前明朗起来。他的思绪绕着望夫崖游走,在望夫崖下汹涌的波涛上游荡。这时,他仿佛看见一件东西在那波涛间起伏,方要仔细看清,却又被另一阵波涛打了下去。巨大的不安袭击了曼殊,他睁开眼,这难道是神启吗?那望夫崖下,真的竟有什么吗?为这巨大的不安所驱使,曼殊飞快地跑下山去。
下到山脚,却远远看见一队人前来,火把参差不齐地明着,一路走着一路狂呼着菊子的名字。
“啊!”曼殊好像意识到什么,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好。他急速地跑到海边,一遍遍地呼唤菊子的名字,作答的却只有那怒吼的海浪声。这时那队人也到了海边,看见曼殊,领队的人跑出来,一把抓住曼殊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这人正是菊子的父亲吉川。曼殊却并不理会,仍旧大喊着菊子的名字。
“你们看!”有人指着不远的海面喊道。大家都看过去,只见一件白色的东西高低起伏着向着这个方向漂来。曼殊失声喊道,那是菊子的纱巾。一面哭喊着,一面跳进那汹涌的波涛中,艰难地顶着海浪,向那条纱巾游去。人们看见曼殊的身影一次次地浮现出来,又一次次地被海浪打下去,都一齐向他喊道,快回来,浪太大了,快回来!……曼殊距那纱巾渐渐地近了,近了,他抓紧那纱巾的刹那,一声悲惨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直刺向这阴霾笼罩的天空。曼殊在海浪中晕厥了过去。
当熟悉水性的人终于从海浪中把他救到岸上,人们看见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条纱巾。纱巾上,菊子用血写成的字迹正在慢慢晕开,淡去:
“三郎,你我今生无缘,来生再会。我先去等你了,菊子。”
……
情殇过后的日子
未婚妻菊子的死令曼殊顿时感到万念俱灰,眼看要到手的幸福就这样失却了。他回到广州,但不是回苏家的深宅大院。曼殊重新回到了青灯古佛前,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出家生活。在这段时间,他创作了《断鸿零雁记》寄托对于菊子的哀思,并先后创作了《焚剑记》、《绛纱记》、《人鬼记》等小说。
那是在1900年。1900年的中国在列强的铁蹄下风雨飘摇。民众早已不堪清廷的对外无能与对内压榨,义和团开始兴起。4月,义和团的势力渗透进北京,开始对洋人的教堂和使馆进行攻击;5月28日,英、法、德、奥、意、日、俄、美八国在对华会议上联合决定合力镇压义和团,以“保护使馆”的藉口,进兵北京;6月6日,八国联军全面侵华的战争爆发了。
民族正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而此时的曼殊却仍在广州蒲涧寺钻研佛经,愈合自己心灵上的伤痛。他并非没有看见民族的苦难,相反,曼殊一向是怀着强烈的爱国激情的,但此时,他也正在苦闷中,找不到救国的方向,惟有将满腔的热情和愤懑投注到佛学的研究中。他甚至发下大愿,要向玄奘学习,做“白马投荒第二人”,他希望诸佛慈悲,以他的艰辛虔诚,换得国泰民安。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他游历锡兰、越南等国,遍寻佛经,译介了著名的《梵文典》,弥补了中国佛学史上的一大空白。
曼殊并非是困于感情无法自拔,他并非看不见国土上的战火,只是尚找不到前进的方向。1901年,清廷签署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这时,当初在渡轮上结识的冯自由给曼殊带来了海外革命团体的消息,此时同盟会已在日本成立,“驱除靼虏,恢复中华”的革命口号再次让曼殊热血沸腾了。因为此前有过参加兴中会和抗俄义勇军的经历,加之享有一定的知名度,曼殊一来到日本就受到了同盟会和孙中山的关注,很快,他也成为了同盟会的一员。自此,曼殊即以一革命家之身份,长期在日本和中国两地辗转。
情殇过后,曼殊几近是将全部的激情和热情都转变成了对革命的热忱。在同盟会处境艰难的时刻,他主动提出卖画来暂且解决同盟会一些经济上的拮据,当康有为的保皇论调传到日本,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去刺杀康有为。革命的激情或许将是最符合曼殊坦白率真的性格的,这坦白率真的性格也为他赢得了一大批朋友:孙中山、章太炎、陈独秀……若将这些名字一一排列起来,那就是一幅民国名人缩影图。
曼殊在激情中迷失,在激情中自我放逐,他借这激情,暂时忘却爱情的创伤。更让他时刻无法释怀的是对于日本这块土地的感情: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是他初恋的地方;这里是同盟会革命的肇端基地,却也是瓜分着自己国家的一柄利刃。中国和日本,曼殊都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在万般的矛盾和苦痛中,曼殊将铲除罪孽根源的矛头指向帝国主义,1907年,曼殊毅然赴日组织亚洲亲和会,公然将斗争的矛头指向帝国主义。
他的革命经历却是像他与菊子的感情一样坎坷,菊子的死投在曼殊心上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他觉得自己日复一日地再难看见希望。曼殊感到深深的苦恼。在这样浓重的苦恼中,曼殊更加放纵自己,他开始暴饮暴食,频繁出入于青楼酒肆,这使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害。
转机出现在1909年,在日本的一个小型的音乐会上曼殊结识了弹筝女百助,百助对曼殊一见倾心,曾热烈地向曼殊表达爱意。此时距菊子的死已经有10个年头了,但曼殊却仍然无法释怀对于菊子的感情,最终他回绝了百助的爱意。
鸟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1918年5月2日下午4时,病痛的折磨,际遇的悲惨,内心的伤痛,曼殊经过35年的红尘孤旅,留下八个字:“一切有情,都无挂碍”,然后离开人世,后事由汪精卫等料理。1924年,为纪念他在文化和革命方面的贡献,孙中山出资千金,在西湖孤山之阴修建了曼殊之墓,与秋瑾墓隔水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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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未剃时,我看着这句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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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我转这几个帖子的本意是为了警示大家。。。
民国时代我们那么落后。。我们的先辈们仍旧 $%(()_!@#%# 日本女人。。可现在呢。。人家上咱们国家来买春。。。惭愧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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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恨不相逢未剃时--情僧苏曼殊与菊子

警示是要的,毕竟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不过我觉得这和当年娶日本太太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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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1 10:3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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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在思索一个问题。。是不是纳个日本妾是诗人的成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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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不是有句话麽:美国房,中国菜,日本老婆,德国车。
(狐疑)您思索这个问题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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