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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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之七：彼黍离离
有一年夏天，到北加州去看一位当年大学里的好友。因为不耐硅谷夏季的炎热，于是在到达的当日，两个人决定开车沿着加州美丽的海岸线由三藩北上，计划北穿俄勒岗州，以另一位同学所居华盛顿州的首府西雅图为终点。
黄昏时分，在流连完了海边的落日之后，我们在海边找到了一家小而干净的汽车旅馆。旅馆里接待我们的不是《加州旅馆》里那样的女郎 - 事实上，是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极其干练，忙里忙外的给我们安顿房间和吃的。象极了小时候家里有亲戚来时祖母忙碌的身影。老太太见我盯着她看，对我笑了笑。我微笑着告诉她，看见她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老太太登时笑开了花，跟我大谈特谈了好一会儿她的孙子们。
安顿好了，我一个人来到了通往海边的小路上。是光滑的青石板路，光着脚踩在上面有种熟悉的清凉感觉。恍惚记得小时候家在的那条小巷子里，也有着这样的石板路。那时节在夏天黄昏的时候放学回家，进到巷子口，立刻把鞋脱了，凉鞋拎在手里，光脚踏在那青石板上，有些硌人，那阵清凉却一直沁到人心里。大书包在身上晃荡，就这样满头大汗的进了自家的院子。这时候祖母定然已准备好了毛巾，一边看着我擦汗，一边端来一碗芝麻糊糊或是绿豆沙，看着我把它吃完。
大概是这种印象在记忆里太深了；以至于长大以后，每当看见电视台有段时间常放的一个芝麻糊广告时，我都会莫名的感动良久。好象里面是一个戴瓜皮帽的小少爷吃完一碗芝麻糊，一个仆妈模样的女人细心的给他擦干净嘴的镜头。如果要评选最温情广告的话，毫无疑问，我是会毫不犹豫投它一票的。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 中心摇摇。” 当我站在异国的月色里眺望着遥不可及的那一端，想着幼年的一碗芝麻糊时，不知为何却生出了这样的兴亡之思。
也许是自己也会有些奇怪吧。当年那个胸前飘扬着红领巾，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真诚的以为自己会踩着革命先烈的步伐前进的孩子却离开了“希望的田野”，来到了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是那时候最耳熟能详的歌，只是这条小船儿带我走的太远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在我们心里，有着另一种兴亡，似乎是彼岸的花瓣早已凋落的不知去向，只余下些残香在空中、在心里若有若无的飘荡。
还记得小时候曾经由邻家的小姐姐牵着手在街上挤进挤出，兴高采烈的看大人们庆祝打倒四人帮的游行。江山的兴亡原本和他们无干，但是游行队伍中的人一个个都有着兴奋和愉悦的面孔，可能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们中的许多人会被他们工作的工厂扫地出门。也许他们才是更有资格“中心摇摇”的一批人。只是他们大多已经不再想什么了，把一切留给了“行迈靡靡”的我们。
倚着海边的栏杆，低头看着下面隐隐约约拍岸的海浪，我想起了投水而死的屈原。也许他是幸福的，同样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只能“中心摇摇”，而至少他还有求索的勇气...
第二天起的很晚。在结帐的时候，老太太先给我们端来咖啡点心，然后从柜台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说是给我的免费礼物。接到手里，原来是一套印有海边风光的明信片，老太太特地找出其中一张，原来画面里有着她的小旅馆。她笑眯眯的告诉我，我应当把这张寄送给我的祖母。我看着她，告诉她我的祖母已经去世了，她已经无法收到我寄给她的任何东西了，然后把明信片还了给她。 她拍了拍我的手，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挥了挥手，走出门去。
朋友已经在车上等我。我告诉他，我不想继续旅行了，我现在突然想吃芝麻糊，想吃的要命。朋友困惑的看着我，点点头， 说那只能回三藩或硅谷去。我说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吃到芝麻糊。
当天晚上，我们风尘扑扑的回到三藩，朋友带着我找了无数家中餐馆后，我终于吃上了芝麻糊。我感激涕零的看着那碗芝麻糊，忽然想到，乡愁对余光中来说，是一枚邮票，是一张船票；对古龙，也许就是他笔下杏花烟雨里的江南...
而乡愁于我，则是飘忽的童年里，那个小巷子里的芝麻糊，那一声“让我们荡起双浆...”。大抵只是这些了。
2003 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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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由天不由我
平生责己莫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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