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  音 (或圣贤对诗人的援救)
  ——悼念唐君毅先生
九十年前的某一天,在长江头,
一个生命来到这世界,
他沿着长江孤独地走去,
终于融入了信仰的大海。
六十年后的同一天,在长江头,
又一个生命来到这世界,   
他也沿着长江孤独地走去,
却还没找到信仰的大海。
长江一直把他送到遥远的香江,
让他在自由的大海边自由地思索,
海风中他写下给同胞的祝福,
祝福里有背井离乡的苦痛。
长江则送他去锦江边做梦,
教他沐浴青衣江优美的水波,
他把这些江水都谱成了歌曲,
却越来越感到未见大海的苦痛。
许多年,他不知道他的祝福,
咆哮的大海把他的声音隔绝。
他也无从勉励那初绽的歌喉,
他长逝,他还是九岁的孩童。
他的祝福渐渐变成了福音,
多少海外游子听得满眶热泪……
弥留时他回望长江之头——
“别了,母亲!但愿有一天您把我想起。”
他的歌声一天天干涩低沉,
涉过江水就是无边的荒漠……
精疲力竭他回望长江之头——
“母亲!我该到哪里去解我的饥渴?”
长江默默听着儿子的呼唤,
每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让那一个永难归来?
难道任这一个中途倒毙?
长江终于显出母亲的气魄,
猛力推开拦路的海水,
她舒展双臂像一道彩虹,
香江和锦江被连结在一起!
储藏多年的信仰的洪流,
从圣者的忠魂里澎湃涌出,
大地上开始流传他的名字——
“一个履行了天职的长江之子!”
荒漠里的歌者也悚然而惊:
哪来这阵如此及时的甘霖?
空中飘过母亲的面影——
“仔细听吧,这是你寻找多年的福音!”
如此新鲜,又似乎早已熟悉,
他心头忽然发生奇异的感触:
仿佛这是嫡亲的兄弟相逢,
只是分别了整整六十年岁月……
又仿佛他们本是一体,
一半如今来把另一半救助!
他远远看见那个亲切的形象,
正飞向他们共同的出生之地。
他停下,最后一次为他指点——
信仰的海洋无比庄严浩瀚……
“我就要回到母亲的怀里。而你,
往前走吧,去履行你的天职!”
(1999)

[注]唐君毅先生(1909-1978),四川宜宾人,中岁赴香港直至辞世,“海外新儒学”创始人之一。目前大陆正式出版的唐先生著作有《文化意识宇宙的探索》一本(《现代新儒学辑要丛书·唐君毅新儒学论著辑要》,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全集由台湾学生书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