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黑暗中的笑声
江海挂军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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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31 00:3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黑暗中的笑声

黑暗中的笑声
──袁晓庆·汤泓《人间消息》批评
【1】关于读者你
有一面旗帜总比没有旗帜好。你不妨仰头端详:这一面,现实主义,青色的,字体遒劲有力,端庄,朴实;那一面,浪漫主义,笔迹流美,色泽绚烂,像是一抹云霞漂浮在头顶。林林总总,大大小小,这些悬挂着的布片引导我们,步调整齐,熙熙攘攘,我们都知道谁谁是哪一部分的,知道谁谁的旗手是谁,也知道我们自己的,这让人心里踏实,尽管不知道我们去哪儿。可是假如此刻,我们号令严明的大军中忽然冒出一些面孔陌生的散兵游勇,没有旗号,来历不明,我们是否会感到恐慌?我们是否会立刻想起联络官,并且呼唤他:评论家!快去摸摸情况!评论家应声而去,怀揣一大叠填好的番号,还有尚未填写的空白番号……
这已经不是假设了,读者,我们身边已经悄然潜伏了这类散兵游勇,他们的蛛丝马迹随处可见。譬如这则《人间消息》(载《花丛》1995年第二期,作者:袁晓庆·汤泓)。这篇东西由大约7000个左右的汉字组成,体裁据称是小说,但也有可能是诗歌,我不敢贸然指认,因为──著名的克罗齐在其《美学》中不无讥讽地指出:“说某本书是小说、寓言或美学著作,等于是说某本书装着黄封皮,可以在三层搁板的左边找到它。”所以我不能冒贴错标签的危险。让我悄悄地告诉你,这是一篇离经叛道的东西,承袭了《访问梦境》(孙甘露)、《天堂里的对话》(残雪)以来那种粗暴污染传统的陋习。而传统,你知道,那是一道清澈的河流,流经千百年的岁月抵达我们,早已大浪淘沙,纯净无比,我们只需打开自家厨房的水龙头就可以领略它漂白粉味的清香。但这并不能对我弄清楚什么是传统有所帮助。民粹主义者厉声宣称,李白杜甫就是我们的传统,就像珠穆朗玛峰巅的皑皑白雪一样千年不化。可是,嘘──小声点,我们还有鲁迅艾青,我们就像脱下长袍马褂穿上中山装西服那样接受了他们和他们所创造的崭新传统。我们甚至同样接纳了北岛舒婷,就像我们装上彩电和空调。对于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对于这个时代提供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于这种生活方式赐予我们躯体的舒适,我们总是满心欢喜地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有人说,我们和潘多拉不同的是我们自愿打开了盒子,我们和潘多拉相同的是都把最美好的关在了盒子里。能否允许我们重新打开盒子,让我们看到希望呢?我们又怎样重新打开盒子呢?
看起来恐怕有两种文学史:作者的文学史与读者的文学史。读者,作为“第二文本”的作者,手握作品的终极生杀大权。陶渊明在他的“草盛豆芽稀”的时代,只不过在钟嵘《诗品》的“中品”里找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座位,恐怕还是要到北宋以后,才被文学史推到前台,赢得数千年的持续喝彩。狄金森生前也只能把全部手稿托给自己闺阁的抽屉,绝对没想到身后会被标榜成与惠特曼齐名的美国现代诗歌的先驱。我真的不敢设想,独自创造一种新文学传统的人该有多么寂寞。
新的文学传统总不免充当新的生活方式的伴娘──她走在美貌的新娘背后,手捧拖曳的婚纱。另一个比喻告诉我们,传统就是框架。当我们无法将一件作品放进现成的框架时,它就显得很叵测。杞人忧天,这个天就很叵测。反之,屋顶就不叵测,显得很现实主义。板斧也同样不叵测,北岛就曾经歌唱过这把板斧:“……没交保险费的 / 板斧,沉甸甸的 / 比起思想来更有份量”(《青年诗人的肖像》)。
【2】关于作者你
“约翰·济慈喝的是什么粥?”勃朗宁如是尖刻地问。这足以令所有的评论家为之束手。因此我决定:绝对不去问作者喝的是什么粥,并且,从我的视网膜上彻底洗刷掉作者的影像。好了,现在我和你一样,只面对作品本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鲜亮的白色鸟。“多年来,在这拥挤的城市上空,已经很难找到它的踪迹。”并且,它已经“几乎被我遗忘了”。任何一个曾经拥有梦想,结果却陷入平庸现实的人,马上就会明白这种感觉,并且产生强烈的共鸣。白色鸟,在这篇文字中魅影般隐现的白色鸟,它可以是任何一只白色的鸟,而任何一只具体的白色的鸟都不配是它。白色鸟只负责在蓝天中闪烁一点纯粹;正如你心目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个纯洁的梦想,任何一种实际的幻想都够不上是它,比如拥有一座城堡的幻想。你的那个梦想一定高于拥有一座城堡,就像这只白色鸟,它飞得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只鸟都高,只能翱翔在作者梦境中的天堂。接下来,作者让这只白色鸟被“我”击毙了。“它最后的眼神散落的忧伤无形地遍布在我今后羸弱的温暖里”。这就完成了隐喻。我们知道,隐喻是自象征主义发轫以来现代主义文学的一块重要基石,我个人以为可能还是最重要的一块。至此,乐曲的呈示部已经完成,下面转入展开部。梦想破灭了,纯洁破灭了,接下来只是各种各样的破灭的具体过程:菡的梦想在破灭,君的梦想在破灭,甫的梦想在破灭,国的梦想乃至身体都被彻底消灭──剩下的只是叙述,平心静气地叙述这个日益破灭的过程,被吞没、被咀嚼、被消化吸收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如此凝重,以致“我”已无力直接面对,这才导致了跳跃性的叙述,以及一些明亮的插曲,仿佛要给这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点燃几缕微不足道的烛光。尽管有这些光亮,悲哀还是潮水般无可避免地没顶,梦想还是要残忍地被我们亲手毁灭,周围的人还是要像“国”那样,无意或有意地递给我们用以击毙白色鸟的“那杆猎枪”。
如果剔除那些明亮的插曲,这将会是一篇被灰暗笼罩的文字。这篇文字,如果算上“题记”和“尾记”的话,一共是三十一个片断。缀起这三十一颗珠子的,是关于白色鸟命运的隐喻。而真正游离于情节与情绪之外的插曲不会超过三个:顾城等作家给作者的明信片是来自外界的一线光亮;“小说进行时的猜谜游戏”,使得真实感与荒谬感同时膨胀至两极;从文章开端,我们已经从阴柔的文风着眼,猜想这篇文字更大程度上是“菡”的女性感受的陈述,“原非附录”一节毫不费力地泄露了天机,彻底地印证了我们的猜想。我们不妨拿起这三十一个片断,像洗牌那样,剔除无关紧要的“花”(即那些插曲),按照从小到大的次序摆成清一色的“龙”,换言之,恢复单一视角的传统叙述,那么我相信你将面对一篇不忍卒读的冗长文字──谢天谢地,幸亏这场灾难没有发生。现在我们拥有的是一篇富有生气的作品,也许我们只需像作者暗示的那样,“在小说进行时”进入“猜谜游戏”,我想我们或许就能获得更多真实的消息和乐趣。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把梦想撕碎给我们看的同时,也就是在呈现“现实”(这是两个章节的标题)的同时,作者又时刻怀抱着梦想那余温尚存的尸体,一遍又一遍眷恋地抚摸它:
这是一只白色的鸟儿。这是一只十分白的鸟儿。这是一只雪白的鸟儿。这是一只白得不能再白的鸟儿。这是一只从来没有这样白过的鸟儿,这是一只能够让我认识真正的白色的鸟儿。
在这里,女性的细腻哀婉,为梦想之死轻声低唱着萦回在自己心灵空荡神殿的哀歌。我们有理由相信,选择这样一种写作方式,与其说是出于技巧的考虑,不如说是缘于作者善良脆弱敏感的本性不堪重负的结果。作者对梦想的思恋如游丝般飘浮,“菡”对梦想的思恋系在了“甫”的归来上。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总是在为自己建造梦想?即使它注定要在现实的礁石上撞得粉碎,这梦想的光还是因为黑暗的日益浓厚而愈发明亮。在接近末尾的“夜景”(请注意这个标题)一章中,“菡”的压抑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终于点燃了粗黑字体的呐喊。这是对“夜景”的一次绝望的抗争,是乐曲结尾前全部力量合奏的饱含力度的高潮。而随后的“尾记”,则无疑是一缕轻盈的尾音,是对情感因素的一次不动声色的成功消解,这个章节理性而沉着,呈现出鲜明的男性特征,仿佛在沉默中爆发一声呐喊之后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使我们得知作者很清楚他脚下踩着的是硬实的水泥。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篇文字的标题上来。“人间消息”,迥异于天堂的福音与地狱的哀嚎。没有撒旦,也没有天使。作者并不想充当信使,他(她)只是在喃喃自语。但他(她)毕竟给我们带来了来自我们曾经出生、正在活着并将经历死亡的这块土地、这座城市的活生生的消息。人间伸出章鱼般的触手,勒紧、缠绕着你的身体,你可以挣扎,可你无力挣脱;引导你的只有梦想的白色鸟。这令我想起吉皮乌斯的两句诗:“我期望飞升的人生,/ 但我的灵魂是一只死鹰。”人间是那样活生生的包围着我们,就像是我们不能离开须臾的浑浊的空气,而消息即使落在纸上,却依然虚无缥缈。命中注定,作者只得忍受在无奈与不甘妥协之间痛苦地摇摆,忍受在意象与事态之间动荡不息地摇摆,满怀对梦想的无比柔情的渴望。这真是一种深切的悲哀,一种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不幸。博尔赫斯说过:“幸福无需变成文字,因为幸福是它自身的结果。”正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不幸,我们才有了各种芬芳的文字与歌唱。
【3】作为窥视者与窃听者的我
华滋华斯曾断言:“剖析即谋杀。”你已经看到,我对《人间消息》的透露者进行了不算成功的谋杀,现在你已经熟知我的伎俩。我还要悄悄告诉你,我第一次阅读这篇文字时并没能及时洞悉作者隐秘的企图,当时我只觉得像是面对一首忘记分行的诗,文字密集得有如两支足球队挤在篮球场上踢一场比赛;直到我第二遍读它,我才逐步明晰作者的把戏。我还要悄悄告诉你,做一个人间的窥视者,在黑暗中窃窃地掩口胡卢,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情。我无意做一个职业的本地人,请听从我这外乡人对你的忠告:
作品是一次语言的舞蹈,请随着这节奏跳舞吧!

                                    1996年9月,泰州
附录:人间消息
题  记
   我的一种几乎濒临倾圮的回忆状态被偶然触及的诗意生存支撑。
白色鸟(一)
   那只白色鸟几乎被我遗忘了。多年来,在这拥挤的城市上空,已经很难找到它的踪迹。这让我暗自庆幸,因为无法想象,那只白色鸟在头顶飞来飞去的日子,对我将是多大的悲哀。就这一点来说,我是该谢一下谁的,比如上帝。但我感谢上帝时,心总是不够虔诚,以至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看到白色鸟盘旋而过时,我没有一点责怪上帝的意思。
   我的头炸裂般地疼痛起来,确切地说,一瞬间我的大脑失去了思维。曾有文字说,疾病是一颗与生俱来的炸弹,什么时候发作,没人控制得了。一个也曾看过这段文字的胖女孩,倒在看后很无所谓地说了句:上帝安排的。伴随这话而出的还应有一粒粘乎乎的葵花籽壳。我知道这是某部电影里的一段。但我真的找不出别的什么解释,就像白色鸟的再现,它诱发了我健康身体的疾病。
白色鸟(二)
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题目没来得及说出,
序言已在知觉中死去,
故事,不再能披露。
   ──艾米莉·狄金森
   假如没有那杆猎枪,或者没有我暗恋了两年的国的邀请,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那个深秋郊外的狩猎。深秋的郊外其实很单薄,没有景色可看,所谓狩猎,也就只是打打麻雀。在这远离了建筑一望无际的田间,国说才会有麻雀觅食。我们开始找麻雀,但就是找不到,国不耐烦地朝远处开了一枪,却倒引得好像永远看不见的麻雀扑腾着惊飞而去。
   麻雀自然是一只没打到。我们是跑得浑身燥热。在田边的渠道上,我平生第一次端起了枪,朝着前面歪七倒八的芦苇丛,瞄准,开枪,呀,枪托撞疼了我的锁骨,一下子涌出的泪水迷住了我的双眼,这时我的眼前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裹着鲜红夺目的光芒直冲过来,我的额头顿时重击般地疼痛起来,并伴有耳鸣现象,是很怪的鸟鸣声尖锐而高亢。国没有看见我双手紧捂着耳朵痛苦不堪的神情,他被我的枪法惊呆了。
   这是一只白色鸟,胸前的部分这时红湿湿的。没有了气力的扑腾被国攫取。国举着白色鸟的嫩爪对我说,胸骨都冒出来了,我得以看清了这只白色鸟,它最后的眼神散落的忧伤无形地遍布在我今后嬴弱的温暖里。我看着它满意的双眼闭上时的朦胧。
迷惘小屋
萦绕在我心中的回忆啊,
一阵风儿
把你吹向那封闭的小屋。
   ──伊夫·博纳富瓦
   君打开门,重重地落在了那张考究的羊皮沙发里,这是我扭过头看到君后的一霎那的感觉,之后回味起这次印象,君竟是懒洋洋的,有股常人难以察觉的迷茫。君轻轻地往那张考究的羊皮沙发落下,悠悠地上下弹了两弹,随着这柔漫的漾动,君慢镜头似的扭过头来。君扭过头来并不是想看看什么,但君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比如这时我就在君的面前。
几天后,我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我问及君某日某时是否有人来过这里,君说没有,后君又说好像有个人当时是在这里的并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这里的位置。
君赖在沙发里懒得去想什么,或者干脆说是有了睡意,君便常常这样睡去,难得有人来烦君。
我与羊皮沙发
   君在我认识了甫后,急着要我陪她上街买个什么东西,我环顾了小屋的四周,买沙发吧。
   那天我和君为了沙发足足跑了一整天,挨个儿逛了小城的沙发家私店,在一个偏僻弄堂的沙发店里,君发现了一对浅灰色羊皮沙发。君眼里闪亮着不轻易表露的鲜活,君说:挺雅致的。
   跑了这么远路也没跑出个名堂,我为君的最后发现惊喜。我前后左右欣赏起这对沙发,我发现沙发有一块明显的擦伤,我说:这碍事吗?君却不介意,上前一步摩娑着沙发,我赶忙拿起君的手,君的手已是满满的灰尘了。君还是看中了这对沙发。君附着我的耳朵说:你属羊。
   我和甫的关系明朗后,我很少来小屋了。君常常依坐在沙发里,好像是沙发抱着了君,君很惬意,有种梦幻感。
陌生人的声音
   陌生人枞坐在我的身边是很偶然的,假如那个圣诞夜有甫陪在我的身边,或者那天我没有喝光整瓶葡萄酒的欲望,或者哪怕楼上少了些笑声的刺激,我也不至于对着一个莫名电话醉语连篇了。
   陌生人枞在电话的另一端听着一个孤寂女孩对爱人的倾诉,他被打动了,他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被打动的人,然而这一次,他被这个女孩对另一个男人的痴情而情动于衷了。
   陌生人枞用一种极富性感的声音说:您的声音很动人,真的。
   陌生人枞的声音不那么陌生,我们得以交谈起来。当窗帘外漏进一隙阳光的时候,我接受了他的邀请,晚上我们将在一家叫做阳光的酒店见面。
照片里的迷惘
   我给甫的第一张照片,甫看后便喜不自禁地说有股深层次的迷惘感。甫说性感女性染上了这股分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会夺人心魄的。我问什么是迷惘,甫让我说,我说说不清楚,甫说这就是迷惘,甫说着笑了,我也笑了。
进入故事
   我无法判断一些事情,那只白色鸟,它与我幼年的疾病是否有关我不得而知。我不得不借助于旧时的日记或者书本纸片上顺手留下的字迹,哪怕是寥寥片言只语,如今对我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感谢上帝,赐给我整本整本的日记,那上面记录着一个叫菡的小女孩在三年级时收到第一封情书以及初一的一个夏日初潮时的等等激动。而白色鸟的出现比我想象的要迟得多,尽管之前,日记中对于某种东西的恐惧被再三提及,但我仍不能将这跟白色鸟联系起来,我有理由将它初露影迹的日子定在菡上高二的那一年,至少在我的记忆恢复之前,日记是我唯一值得信赖的依据。日记记载着白色鸟的最初闯入。
昨晚的美妙延续
   我喝醉了。在上帝把儿子送到马厩里的时候,我喝得烂醉如泥。
   我无法。我无法将这日子跟寻常的一天等同看待。
   这一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我自己对自身所有的估计。
   怀疑。我不得不怀疑枞的出现跟耶稣诞生是否有什么关联。我是在霎那间接受枞的邀请的。因为我同时看清了一只倒置的空酒瓶和一纸注入激情的沉甸甸的文字。我没有理由不将枞看作是上帝赠予的第三件礼物。准确地说,我为延续昨晚的美妙找到了不容忽视的藉口。
没有月色渲染的静夜走动
   君难以抑制的忧怨显然来自菡对青春愉悦的自私。但君并不完全地埋怨菡的世界里又有了甫。君也为菡默默祝福。君这时默默从羊皮沙发中伸展起来,靠近衣架取下一件衣服,然后挂上,又取下另一件,君在黑暗中判断这是件黑色风衣,这正是君现在要穿的。君在这个没有月色泻染的静夜走动。没有人看到君来到那幢陈旧的二层小楼,甚至君自己也没有看到。君看到了窗口淡绿色窗帘的边缘处,一个闪亮着光泽的裸体,一个熟悉的成熟女人的胴体让君偶然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那么专注,紧张眨动的双眸渐渐趋近那柔和起伏的线条移动。君即时的意识里没了窗子的存在。君的额头叩在了窗玻璃上。淋蓬头喷出的沙沙水声没有掩盖掉突然的一声叩响,沐浴的爽快瞬间成了双手抱胸的僵直。
   我披散着潮湿的长发来到小屋时,君一如既往深倦在羊皮沙发里,我本不突兀的聊话这时显得含蓄而生硬:没出去走走?君答:
   梦游
这过去的事情我现在写来竟一仍其旧,不知是用句号还是问号来表示君说这话时的语气。

人间消息
   国的撒手人寰缘于一次如今业已平息了然的边境之争。国对生命的眷恋已和他拥有的美名垂留人间,当时他胸前口袋里那张血染了的漂亮姑娘的照片现陈列在某大厅里。胸骨都冒出来了。国……对我说。没有了气力的扑腾……胸前的部分这时红湿湿的……这是国在我断续记忆里的仅存硕果了。
间  隙
   1.这是一个荒唐的约会,尽管有过八小时的聊话,尽管他与甫如此相似,但他毕竟是个陌生人,陌生的枞。
   2.假如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通过这次约会,可以帮助我尽快忘记他。
   3.难道真的会有人打动我吗?我真的会打动别人吗?
   4.非常刺激──一个比较卑鄙的念头。
幸福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扭曲
   窗前的树叶在风中悠然地飘落,一地的枯黄让君伤感起来,这样的伤感让君的目光一天天黯淡下去。君对我的依恋并没有使我生发出些许讶异之思──我在甫的身边,我也不时地跳跃出对君的怀想。
   菡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跟那个甫在一起,菡今晚会回来吗……这些关于我的思绪在君百无聊赖的境况中纠缠,还有关于我的往事也像游动字幕穿梭于君的眼前……那次车祸,裸骨受伤,菡陪伴着我几天没让我下床……君的脸上不禁隐隐浮现了一丝幸福,但这幸福很快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扭曲了──要是再来一次车祸,菡就会回来了,菡就会一刻不离这小屋了。
我变得亭亭玉立
   白色鸟幽灵般纠缠了我,它扑腾于我的灵魂中折磨我的肉体,白天,它潜伏于我身体的某个角落窥视我,夜晚便肆意在我的眼前我的头顶我的周身呼啸盘旋,惊吓我脆弱的神经,我成了瘦弱多病疑神疑鬼神经兮兮令人讨厌的女孩。
   直到第二年春季,国入伍的六个月后,国战死于边境,那只白色鸟才离我而去。记忆中,我在那期间长高了许多。我变得亭亭玉立了?
现实(一)
痛苦是一片空白,
它只有现在却没有将来。
   ──创作手记
   君出了车祸,我不能相信。昨晚君帮我整理新房一直到十二点多钟,怎么会出事呢?我将信将疑,我有点恐惧,我怕血,我想即使真的出了车祸也不要伤得太重,我为君祈祷。
   我赶到了医院,君已进了手术室,一个从手术室出来的护士告诉我,君的颅内大量出血,手术正在进行。我呆楞楞地坐在一张长条椅上,一些知情者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始充塞我的耳鼓。
   君被一辆漂亮的轿车所撞。司机在把君送到医院后已去交警队报案。君是自伤。君是自己撞车的。
现实(二)
   我无法承受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给我带来的震颤,我铁青的脸色映衬着缓缓从手术室推出的君的苍白。我没有再陪着君,我明天将举行婚礼,我将嫁给甫。我要按自古延续下来的一道一道风俗完成我和甫的婚礼。今晚我最重要的是要认认真真地沐浴,然后用一套崭新的全棉内衣把自己包裹好送给甫。这是君陪我挑选的乳黄色内衣,君说这套内衣性感。但这套性感的内衣并没能撩拨出甫的多少欲念。新婚之夜,我看着甫,偎在甫的怀里,我不知为什么眼里流出了泪,我却说不出一句话。甫也不着一辞。我无法扼止地流泪,直到后来,甫也泪水涟涟,我们紧紧相拥。
白色鸟(三)
   这是一只白色的鸟儿。这是一只十分白的鸟儿。这是一只雪白的鸟儿。这是一只白得不能再白的鸟儿。这是一只从来没有这样白过的鸟儿。这是一只能够让我认识真正的白色的鸟儿。它从头到脚从翅膀到尾巴从嘴喙到爪子都是白色的。它常常可以使人联想到天空,联想到自由,联想到纯洁,联想到和平。它在天空中飞翔,它就是天空。
   它是一只孤独的鸟儿,它落在我的阳台上,就像是天空的晶体是天使落在我的阳台上。
顾城、格非、北村给作者的明信片
   与光同往者永驻!
──顾  城
   在无数个星辰夷灭的瞬间──我们享受并默念着阳光的记忆。
──格  非
   以先知般的勇气,穿越死亡,以企及那个乌托邦,是神格使你再生。你说有光,就有了光。
──北  村

独  白
不知道黎明什么时候来,
我把所有门扉敞开。
   ──艾米莉·狄金森
   在这个狂欢的夜晚,我终究没能战胜对甫的渴盼。我在12度的葡萄酒的作用下写出了一段颇为抒情的文字。我终于感觉到了独处的凄凉。爱人,天各一方正干着什么呢?鲜红的葡萄酒映着我醉意朦胧的脸庞,我企盼着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哪怕是你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然而此刻,你能给予我的是什么?一点温情,问候,还是别的什么?当每个窗口的希望都那么急切的时候,你能给予我什么?
出  走
   且以(?)我和甫的出走线路示意吧:
   小城——南京——北京──哈尔滨──南京——小城
   我几次对甫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里也写给甫以外的男人。

交往的事情
   枞替我夹了几只海虾。他说,我知道你喜欢,你吃第一只时我就看出来了。他这样做时没有一点男人向女人献殷勤的味道。
   枞跟我谈他的生意,谈朋友交往的事情,谈很多的话题。
   枞总能把气氛调节得很好,搞得我不得不装出一副认真听的模样。这时我想到甫,想到与甫在街边的小摊儿吃辣得难以下口的麻辣烫是多么过瘾,多么随意,而与绅士相处,女人不自觉地就会作淑女状,真累啊。
   刚回到家,电话就到了。枞那熟悉的声音依然让我心怡。我终于明白自己更喜欢的原是电话里的那个枞。
我打算干的一件事
   我打算干的一件事 / 实在平平常常 / 确切说常人都干 / 每每这时 / 我还是习惯地 / 橡皮筋一样 / 拉长了所有的神经 // 那唯一的窗口 / 我探出脑袋 / 先看左  后看右 / 再看上边下边 / 会不会出现什么 / 比如半张脸  一只眼 / 我敢肯定  假若有 / 一定会吓我半死 / 每次都这么耐心 / 却从来非我所想 // 接下来拉上双层的窗帘 / 身边的镜子通常背过脸去 / 这样不至狼狈 / 扭开淡淡的灯光就不同了 / 粉色的屋内 / 有温柔的感觉 // 我可以干我打算干的事情了 / 其实这件事 / 实在平常 / 我不知道睡觉前 / 别人是不是像我一样
小说进行时的猜谜游戏
   我这第一篇小说的连续写来,到这里有了点累意,我就翻些杂志看几页书。偶然一个新锐作家的名字触发我跳跃的思维里出现了他名字的另种称谓,它在我脑子里再次来回:这是条谜语。这就是现在写于下面诸条谜语的第一条。以后的半小时,我即时的兴趣中又有了接着的十多条。
1. 阳  刻
2. 相对于南庄
3. 不要说话
4. 春天还会远吗
5. 东面飘来的
6. 赵钱孙后(秋千格、粉底格)
7. 残  花
8. 老  庄
9. 萍婆、凤眼果
10.那么就是圆的(秋千格)
11.漏天之都
12.山东羚
13.冰雪季节(谐声格)
14.赤橙黄绿青蓝紫
15.古代军中用具:
       白天用来盛饭
       晚上击以巡更
16.特大水灾
   以上谜面所猜谜底均系国内活跃着的现代后现代派青年小说家,他们中有我亲如手足的弟兄,有我神交已久的朋友,他们对我潜移默化的提携我永远难忘,在此谨以这偶得的形式一露心迹。再有:一、关于谜语的技艺积累,我本来就没有多少,以后也不想对此有所建树,故牵强附会处就无意请方家教正了;二、猜中有奖。领奖地址: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北路94号;联系电话:0523—6239766;联系人:作者。
原非附录
每人对对方都是一座关闭的教堂,              
只有这次才允许交流。
   ──艾米莉·狄金森
   对我的写作影响最大的是我父亲。有关他的几点情况:一、解放初期在朝鲜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高射炮手,他的影集里有一张他和一名身着裙装的朝鲜小女孩的合影;二、七十年代末叶,因战争创伤复发,居家休养期间曾给长篇小说《李自成》的作者姚雪垠先生写过一封信,咨询《李自成》第一、二卷间一些互为矛盾之处;三、八零年一月二十日午后一点左右,让我至今想来仍无所适从的他所带来的死亡信息。
诗  人
无绪的坐,陡然生就了静默的遗弃!
仿佛·消息
   我扑腾的灵魂蛰居在我白昼的某个角落里窥视,夜晚就放松了我的疑惑。我得以行走在夜晚的街巷,国的消息就是在这个夜晚他离开的这个巷子里让我得知的。
   我柔弱的体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我说仿佛这个词丝毫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那场怪异的病症之后,一些事理常让我感觉糊涂,我遗失了我的一部分记忆。我坐在亮丽的阳光下苦思冥想,结果常常一无所获。类似于“仿佛”这样的词不断出现在交流的言语中,好像我就成了常遭人鄙视的那种优柔寡断者了,我也似乎就无可辩白的。
如今的马
如今的马儿
曲径里的影子
被青草刺破
《人间消息》续写的交待
   我想起甫曾说过的话,他说阴雨天总让人耷拉下难耐的情绪,他解释说是耷拉下了头发。甫喜欢披一肩长发,很艺术的样子,尤其像画画的,画家。
   甫的归期日夜逼近,熟人见到我总得提起甫:快了快了,他回来就好了。这样说得多了,搞得我很不是滋味:难道他不在家的日子我就难过么?最后我把这种寒喧归罪为男尊女卑封建残余的没有肃清,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没有男人的家,女人一样能撑起来。我这么说,丝毫也没有轻视甫的意思,甫人好,这决不是我这里一时的掩饰或自个儿别有用心的杜撰。关于甫的故事以及我和甫的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我将在这篇《人间消息》的续写中多多着墨,以飨关注了我的生存的人们。
夜  景
人拒绝现实世界,
但又不愿意脱离它。
   ──阿尔贝·加缪
   君杳无音讯了几个月。在我重新得到君的消息,君已为人妻了。我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当君指着身边那个猥琐的男人说爱人时,我一时无言以对。我竟转身走开了。我忘了身边还有枞的存在。枞意识到了场面的尴尬,但枞惯有的礼貌并没有使君夫妇产生更多的难堪。枞和君夫妇打了招呼这才来追我。我说我回去了。枞认真地看着我,枞没有阻拦我的意思。
   像许久前的某个夜晚一样,我预感了君的来临,果然,君来了。这是我和甫婚后的第一次光临,君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歉意,却带着几分责备。君问枞是谁。君要我离开枞。君的如此执拗我分明理解,因为我的生命里已有了甫。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在熟悉的路上,路边的霓虹灯不断地变幻着耀眼的光芒,我开始想象甫的模样。几天里,枞的声音充斥了我全部的空间,甚至甫也被挤到了某个角落。我回忆着甫的音容笑貌,并努力将枞的一切从脑海中抹去,当我真的这样去做时,果然甫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想我会敲那扇通常紧闭的门,甫在会屋里问是谁啊,我才不回答呢。我继续猛敲,甫无可奈何地离开十五瓦的台灯离开破旧的书桌离开翻着的书。甫不耐烦地说,别敲了别敲了,来了来了。甫打开了门。甫一时看不清外面黑呼呼地站着谁。我扑过去一下子就搂住甫的脖子。我搂甫的脖子让甫吓了一大跳。甫很快就反应过来。甫一把抱起我,顺势用脚踢上门。甫吻我,胡子挺扎人的。我不在甫身边甫总是这样胡子拉茬,我陶醉着躲避着,我用手推甫的脸,甫乘机抓着我的手继续亲吻,我和甫就这么缠缠绵绵地做几天真正的夫妻……
我要逃向甫。

尾  记
   小说家洪峰在谈及他的名篇《瀚海》时,引用了一位外国大理论家的话:小说即谎言或叫假话。我看了这段文字,我很害怕。为什么呢?告诉大家,其实大家也已经知道了:我就是这篇《人间消息》中的“菡”。我不会那么浅薄和无聊地造假或撒谎。附带说一句,我这里没有诽谤或抵毁小说家洪峰以及那位外国大理论家的意思,他们浅薄吗?他们无聊吗?都不是的。








精神如太陽 霍然照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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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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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31 05:5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黑暗中的笑声

(挠头) 兄弟我这个这个对新诗实在没什么心得,诗和评论都能看看,但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世事由天不由我 平生责己莫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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