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宋词故事(连载)
波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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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连载)

[这个贴子最后由波心荡在 2005/11/13 00:09am 第 1 次编辑]

宋词故事之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读到这首词的时候,已经是在许多年之后。我想:他词里的小苹,究竟是不是我呢?这么多年以来,曾经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每一次,都以为会怎么样,而结果却都没有怎么样。我已经没办法再相信别人,同样,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有时候,自己是没办法做自己的主的;就像自己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命运是很奇特的东西。奇特得就像一杯酒,看起来是很清很静的一种液体,却能够叫你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人的一生,是应该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否则,这样的人生又怎么算得上完美?
    我六岁的时候被父亲卖进了乐坊。我已经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自然,更加记不得父亲与我分别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我没有恨我的父亲。因为在乐坊中多的是跟我一样的姊妹。“你的天赋,很好。”教我们演唱的孙大娘这样对我说道。孙大娘其实也不是很老,可是已经没有人请她去唱新词了。我们这一行,就是这么残酷,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到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出入豪门。本朝词风大盛,那些达官贵人们几乎都会填词;词填出来了,自然就需要有人唱。我便是这样的一个唱词的女子。据说,我唱得很好;否则,我也不会在十四岁那年就出道了。
    “小苹。”孙大娘赞许地看着我,说,“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我苦笑。我只是一个歌女,再怎么出人头地,又会怎么样呢?或者,就如同孙大娘一样,到一家乐坊去教曲;或者,就是嫁给某个达官贵人,做小妾。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们无法选择爱情,只能选择做人家的妾:做,或者不做。也许会遇到一个穷苦的书生,然后等那个书生中举……许多传奇故事都是怎么讲的。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说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姊妹又有谁会相信呢?或者说,又有谁愿意打赌?即使他才会出众,像柳三变,穷书生最终却还是穷书生……我们只是歌女,输不起。因为,我们将要输的,不仅是我们的青春,更是我们的全部!
    “小苹,明天你要好好儿小心在意些。”孙大娘吩咐道,“因为明天我们是去相爷府上。”
    “相爷?哪个相爷?”
    “自然是晏殊晏相爷府上了。”
    “就是那个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相爷?”
    “自然就是他老人家府上了。”
    这使我兴奋。对于我来说,晏殊晏相爷不仅是当朝相爷,更是当今的大词人。能够见到当今的大词人,又怎么能够不使我兴奋?
    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唱词的女人……
    那一天,我打扮得很漂亮。我不知道我究竟漂不漂亮,可是,那一天,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天。我穿上了罗衣,两重心字的;我怀抱着琵琶……琵琶就是我们的手,我们的歌喉……
    “这就是晏殊晏相爷?”我偷偷地问孙大娘。满座的达官贵人,使我感觉到压迫。
    “是的,”孙大娘小声说,“晏相爷新填了一首词,就由你唱罢。小苹,可要好好儿地唱。”孙大娘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严厉。我明白孙大娘的意思。相爷府上,有的是歌妓;如果不是他很看重这首词,就决不会找我们乐坊的人来。
    孙大娘把一纸词笺递给我,说:“相爷点了名要你唱他的新词,小苹,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唱差了。”
    我淡淡地说,我明白。
    晏相爷写的,是一首《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好词。也只有晏殊晏相爷才会写出这样的好词来。我知道,我肯定会把这首词唱得很好。“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唱到这几句的时候,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我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可每次唱新词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落泪。或许,就是因为我的落泪才使我成为乐坊最受欢迎的歌女?
    “好词!”宾客们纷纷赞叹。
    晏殊晏相爷掀髯大笑。晏相爷掀髯大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在他的身旁,站立着一个落拓的少年。少年的眉毛斜斜地上挑着,仿佛就要飞了出去。
    这个少年就是晏几道,晏殊晏相爷的第七个儿子。
    “你叫小苹?”几天以后,晏几道突然出现在我们乐坊。
    我说:“是的,公子。”
    我不知道晏几道为什么来找我。或许,我应该知道。只要我们乐坊的姊妹们还年轻,还漂亮,就总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来。
    “你唱得真好。”晏几道说,“我新填了一首词,你能不能唱一下?”
    “你?”我有些奇怪。
    “是我。”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竟显出些许的羞涩来。
    我说:“我能不能先看看你的词?”我不能够随意地答应他。做我们这一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去唱一首很糟糕的词的。那样,会坏了我们的名声。
    “是一首《鹧鸪天》。”晏几道说。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低低地念诵了一遍,我不由得深深地紧盯着晏几道,说不出话来。我想,眼前的这个晏几道晏公子也必然将是本朝的大词人。父亲是大词人,儿子也是大词人,这怎么不叫我觉得惊讶?
    “公子,”我改容相向,说,“刚才怠慢之处,还请公子原侑则个。”
    晏几道说:“小苹姑娘客气。小苹姑娘,你唱这阕新词的时候,不要说是我做的,好么?”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晏几道迟疑道:“我不想让我的父亲知道。他不喜欢我们弟兄填词。”
    这使我越发地奇怪。作为大词人的晏殊,为什么不希望他自己的儿子也是大词人呢?不过,我没有问。我想:晏殊晏相爷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罢。他是相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女。作为一个小小的歌女,又怎么会明白当朝相爷的想法呢?
    我开始演唱晏几道的词。我知道我唱得很好。自然,晏几道的词也的确很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纷纷打听这些词的作者。我自然没有说。因为我答应过晏几道。直到有一天,宫里来人,宣诏“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的作者。
    晏几道就这样被当今圣上宣到了宫里,填词。那一天,晏几道填的也是《鹧鸪天》:“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上转红阳。昂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林。    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黄圣恩长。皇州又奏圜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谢谢你,小苹。”晏几道神采飞扬,一洗从前的落拓。
    我问:“相爷现在允许你填词么?”
    晏几道说:“圣上都命我填词,父亲又哪会不许呢?”
    我说:“那我恭喜你,公子。”
    “你还叫我公子?”晏几道柔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抱在怀里。这使我觉得幸福。因为,抱我的人,将是本朝的另一个大词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当朝相爷的公子。
    “不要相信他。”孙大娘对我说道,“不要相信这些豪门公子。”
    “可是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幸福地说。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又有什么不好?即使我明白,我只能成为他的妾室。像我这样身份的女子,能够嫁入相府成为相爷七公子的妾室,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孙大娘苦笑,说:“小苹,你太相信人了。”
    是的,我相信他。因为他不是别人,而是晏几道。
    然而,有一天的早晨,晏几道从我的房间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个人仿佛消失了一样,消失得无声无迹。我不死心,就到相府去找他。“七爷?”那相府看门人说道,“七爷上任去了。”晏几道上任去了?他是相爷的公子,要去做个什么官儿,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临上任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相爷的公子,是不可能纳一个歌妓为妾室的。”孙大娘对我说道,半晌,又幽幽地叹息一声,“当年,我跟你一样,认识的是一位高官的公子。”
    可是,我总是不相信晏几道真的就会这样弃我而去。我就等他。等他回京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没有晏几道的消息。孙大娘说:“如果他真的记挂着你,至少也可以给你一封书函。”晏几道没有书函给我。连一张纸条也没有。
    我就这样渐渐地老了。
    孙大娘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总得有一个归宿。”
    我说我知道。“老大嫁作商人妇”。这就是我们的归宿。跟着商人,即使是做他的小妾,至少不愁吃喝了。我总得生存下去,在年老色衰之前,总得找到归宿。我不再等晏几道。孙大娘说得对:如果他真的心中有我,至少应该给我一封书函……
    就这样,我成为一个商人的小妾。
    我不再唱词,也不再读词。我害怕与词有关的一切。我想,或许我所害怕的,其实并不是词,而是晏几道,是与晏几道有关的一切。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日子就是这样,流水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是真的老了,老得鬓角已经有了白发。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说起这个人再记起这个人的。
    直到那一天,坐在船头,忽然听到临船有个歌女在唱:“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然后,听得有人喝彩:“小山词妙绝千古啊。”小山?晏几道?这真的是晏几道的词?如果是晏几道的词,那么,词中的小苹,是不是指的就是我?这一瞬间,我就有些发懵:这些年来,难道晏几道一直都记挂着我?否则,他就不会写出这些催人眼泪的句子来。“……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忽然就想哭。我很久都没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或许,当年,我真的是误会了他?或许,当年他的确有许多苦衷……
    我没有犹豫,迅速地收拾好行李,趁一个晚上,上了岸,然后四处打听晏几道的下落。晏几道当世词人,自然很容易就被我打听到了。就这样,我到了晏几道的府门前。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因为他曾经是我心爱的男人,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甚至直到现在,我还是爱他。我是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呢?是不是他的唯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想象着他的憔悴,想象着他在落花旁想念我的样子,眼泪就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这么多年积蓄起来的眼泪,似乎是一下子都释放了出来。
    “你是……”当晏几道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已经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公子,”我擦掉欢喜的眼泪,说,“公子,你认不出我来了?”
    晏几道微微摇头:“这位夫人,我们见过面么?”
    “我是小苹啊。”我几乎是叫道。
    “小苹?”晏几道皱眉道,“哪个小苹?”
    “‘记得小苹初见’的‘小苹’啊。”我依然是欢喜地叫道。我想,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忘掉了我的年龄。女人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年龄的。
    晏几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几眼,淡淡地道:“有很多女人,到我府上都自称‘小苹’。”
    我的心忽地就一沉:“我真的是小苹……”
    晏几道叹了口气,说:“你不明白的,夫人。”
    他想叫我明白什么?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跟我一样老去的男人。
    晏几道微微地闭上眼睛,说:“小苹是一个梦,是一个已经逝去很久的梦……”
    我已经怔怔地。不过,我想,我似乎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的境况似乎不是很好。”我四处张望了一下,说。
    晏殊晏相爷已经辞世很久了。没有了晏相爷的晏几道,只能是一个词人。即使是当世大词人,他也只是一个词人而已。或许也做过几任小官……
    晏几道依旧微微地闭着眼,仿佛还沉浸在梦里,沉浸在他还是相府公子的梦里,沉浸在那个“记得小苹初见”的梦里。一个老人。我忽然之间就一阵悲哀。一个老人。一个当年的落拓公子,居然会成为一个老人;一个写出那么多缠绵悱恻的词句的大词人,居然也会成为一个老人!我默默地把包袱解下,把包袱中的首饰取出一部分来,说:“这是当初你给我的……”
    我默默地离开了晏几道的府门,只觉得滑稽:一种异样的滑稽。
    原来,我只是生存在晏几道的梦里,词里,而不是他的心里;原来,晏几道也只是生活在他自己的梦里……
    我想,我也已经老了,我是不是也需要一个这样的梦境?
    该回家了。我对自己说。那些词,是不能当真的。能够当真的,是如何使自己生存下去。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原来是生存,而不是词。
    我不会相信词。
    也不会再相信梦。
                 
                                      200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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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连载)

宋词故事之严蕊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痛苦的,尤其是爱上一个本不该爱的人。然而,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还是这么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第一个男人的;所以,当他成为我第一个男人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幸福。我不知道别的女人对她的第一个男人是不是跟我一样的刻骨铭心,总之,我是爱上了他。也许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 也许什么理由也没有。很多女人都告诉我,爱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一点我相信。
    “他不可能真的爱你的。”有个姊妹见我幸福的样子,就对我这样说道。
    我说我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爱他就是爱他,即使我知道他未必爱我。爱就这样简单。因为我是一个懂得爱的女人。
    生活是平静的。平静得就像春日的阳光,你觉得它温暖,可是当你去触摸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我呆呆地立在阶前,看那些开得红红艳艳的桃花,想:如果我这一生也能够像桃花一样绚烂就好了。
    “严蕊,”孙大娘远远地叫道,“知州大人找你。”
    我的心就一跳。是那种不由自主地跳动。
    “快去罢,”孙大娘说,“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我当然要去。即使不是我很想去见那个人,我也必须去。因为我是官妓。浙江台州的官妓。
    “你就是严蕊?”知州大人很和蔼地问。
    我微微地仰头,看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我想,他大约已经把我忘了。我明白,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他,却是我的全部啊。我忍不住有些苦涩,有些想流泪的感觉。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就与眼泪绝缘了。
    我说:“我是,大人。”
    知州大人说:“昨天,我读到你的一首词,《如梦令》,写得不错。”
    我的心一跳。
    知州大人说:“你现在自己唱一遍我听,如何?”
    我说:“好的,大人。”
    我坐了下来,抱住琵琶,轻轻地拨弄琵琶弦,忽然之间真的就想哭。你曾有过面对一个你所爱的人而且又是你的第一个男人的人而他却忘了你的经过么?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忘却,尤其是被你所爱的人忘却。
    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点缀。
    他是知州大人,而我,是官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一曲唱罢,不由得泪珠儿从眼角滚落。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那么,我究竟是谁啊?是什么啊?还是什么都不是?
    “不错。”知州大人微笑着说,“想不到我们台州官妓之中,还有如此才女啊。”
    临走的时候,知州大人赏了我两匹细绢。一首《如梦令》换来了两匹细绢。那么,我呢?我的心又能换来什么?
    知州大人就深深地藏在我的心里啊。
    他的名字叫做唐仲友。
    我很快就红了起来。
    因为我会填词。
    一个会填词的官妓,就像一头会思考的猪、一条会爬树的鱼、一匹会飞的马,总是能够吸引很多人注意的。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这是一首《鹊桥仙》,我自己填的。我接二连三地填写新词,自唱新词,我也就更加地出名了。我不知道出名对我有什么用处,可是,我知道到我们乐营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他们,都要来看一看那个会填词的官妓。“本朝词风大盛,连妓女都会填词,”他们这样啧啧赞叹,“不知道那话儿会不会与别人不同呢?”他们就诡异地笑。
    我觉得一阵阵的悲哀。
    因为我忽然想到,唐仲友大约也并不是真的欣赏那首《如梦令》,而是他需要一个会填词的官妓,一个会填词的官妓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一掷千金,官府也就能够拥有足够多的收入……
    因为,从那以后,唐仲友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仿佛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一个官妓;即使填词填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官妓。就像会思考的猪终究也只是猪。
    我想,我这一生,大约都只能默默地爱着这个人了。也许,对我来说,默默地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她的心中还有爱,这个世界就充满阳光。
    直到朱熹的到来。
    朱熹是当朝的理学大师,更重要的是他时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官名,我记不得,也说不清。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官,是大人,是一个管着唐仲友的大人。
    “你就是严蕊?”朱熹派人把我叫去了他的衙门,和蔼地问道。朱熹是一个眉眼慈祥的人,慈祥得如同和煦的春风。
    我说:“我是。”
    “嗯,”朱熹沉吟着,问,“你认识唐知州?”
    我说:“我自然认识。”我是台州的官妓,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台州的知州大人?我不但认识他,而且,他就在我的心里,日日夜夜。他是我全部的梦想与希望,是我的生命。
    “这就好。”朱熹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儿就可以了。”
    “什么事儿?”我问。
    朱熹紧盯着我,缓缓道:“听说,你和唐知州有私情?”
    我一怔,脸色剧变。
    朱熹紧接着问:“是不是他逼迫你?你不要怕,凡事有我替你做主。”朱熹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一般。我下意识地低头。
    “没有。”我轻轻地但是又很坚决地说道。我明白,本朝重文,所以就尤其看重一个人的道德操守;作为朝廷官员,若与官妓有染,这个人的道德便差了。一个道德有亏的人,朝廷是决不会重用的。而事实上,各地官员中与官妓有染何止千百?说得再明白些,当那些大人们要求我们侍寝时,我们又有谁敢拒绝?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没有?”朱熹的眼睛鹰隼一般。
    “没有。”我说道。
    朱熹冷笑一声,说:“看来,你是真的和唐仲友有私情了。不然的话,你何以这样护着他?”说着话,朱熹一挥手,令两个狱吏将我关进了牢房。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承认与唐仲友有私情。我地位卑贱,只是一个官妓;可是唐仲友不同,他是知州大人,更重要的是:他是我深爱着的男人,无论他的心底到底有没有我。
    过了几天,朱熹又把我提了出去,劈头就道:“唐仲友与你有染,是很明显的事。现在就看你招不招了。”
    我说:“本来就没有的事儿,怎么招?”
    朱熹冷笑一声,喝道:“打!”
    朱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能够察言观色,他能够迅速地找到当初将我送进唐仲友寝室的人,可惜,他不明白女人,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心。你曾见过一个女人出卖她所深深爱着的男人么?一个女人,为了她所爱着的男人,是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来的,纵然是死亡。一个连死亡都不害怕的女人,还会害怕什么?
    一个月以后,朱熹又将我送进绍兴的监牢,软硬皆施。朱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担心。我不明白朱熹与唐仲友之间有什么过结,可是我明白,朱熹是想把唐仲友置诸死地。
    “严姑娘,”绍兴监牢的狱吏对我说道,“你一个女人,这样的拷打都不招,真正是不容易啊。”
    我说:“我招不招都无所谓。我只是一个官妓,即使招了,也不是多大的罪名。可对唐大人就不同了。我不能诬赖唐大人。”
    那狱吏叹道:“严姑娘对唐大人真的是有情有义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唐大人即便知道姑娘在狱里受难,却也不肯伸手援助一下。”
    我心一沉,有些苦痛,又有些苦涩。我的身份,唐仲友的身份,一个天,一个地,唐仲友不为我说任何一句话也是应该的。可是,他是我所爱着的男人啊?而且,我是在为他而受苦!难道他真的对我是不闻不问?即使他忘记我曾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可他总应该明白,朱熹是因为他而逮住了我……说真的,那个狱吏的话使我很难受。可难受归难受,我又怎么能够出卖他呢?即使这是一段绝望的爱,可终究是爱啊。对于我这样的官妓来说,除了自己心中的爱,大约什么都没有了。
    事情越来越大。因为无论朱熹怎样的毒刑,怎样的诱逼,对于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他根本就不明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唐仲友有事儿的。
    事情终于闹到了当今圣上那儿去。圣上很生气。圣上不明白,当朝的理学大师如何会与一个妓女过不去……朱熹就这样被圣上调走了。
    “其实,严姑娘,”那个好心的狱吏说,“你真的不值。”
    “值不值只有我自己明白。”我这样说道。
    我的案子移到了浙东提点刑狱公事岳霖大人的手上。岳大人是武穆王的公子。
    “听说你会填词?”岳霖问。
    我说:“是的。”
    岳霖淡淡地道:“那么,你的事,就填首词来说一说吧。”
    我有些感伤,想哭。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缓缓念道。念的是一首《卜算子》。
    岳霖大笑,说:“姑娘果然是兰质蕙心。”
    “岳大人……”
    “你不必说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岳霖当即让我脱籍从良。这是我在监牢中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就像猪,一旦被赶出了猪笼,还会习惯么?从衙门里出来,我呆呆地站立在衙门前,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哪儿去。我没有家。当乐营回不去的时候,我还能到哪儿去?我已经明白,唐仲友是绝对不可能爱我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到头来竟然是茫茫无所归。我感觉到了滑稽。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爱情的戏弄?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痛苦的,尤其是爱上一个本不该爱的人。可是,我偏偏就爱上了他……
                                    200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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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之姜夔
    我是一个歌女。本朝词风大盛,所以,唱词的歌女也就越来越多。我不喜欢唱词,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唱词的我居然还是成为一个歌女。因为我无法选择。跟其他的女子一样,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你很有乐感。”买我回来的孙大娘这样说道,“你的声音,很适合唱词。尤其是那些音律要求特别高的词,譬如说,姜白石姜先生的词。”
    “姜白石姜先生是谁?”我随口问。
    孙大娘瞪着我,说:“当今的大词人姜白石姜先生也不晓得?”
    我说我不晓得。
    孙大娘说:“老爷已经请姜先生到石湖来做客,用不了几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我说:“我为什么要见他?”
    孙大娘说:“因为他是大词人。”
    我说:“他是大词人我就要见他么?”
    孙大娘瞪我的眼睛就睁得更大,说:“你肯定要见他的。”
    “为什么?”我问。
    孙大娘一字字地道:“因为,在我们府里面,只有你才能唱姜先生的词。这首《扬州慢》,我们谁都唱不好,只有你,才唱得连老爷也叫好。”
    “《扬州慢》?这首《扬州慢》就是姜白石姜先生的词?”我惊奇地问。
    孙大娘生气地说:“不要说你练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这词是谁做的。”
    我苦笑:“你老人家叫我唱我就唱,又哪里管它是谁做的呢?”
    孙大娘又瞪大了眼,瞪着我好久好久,忽地叹息一声,说:“小红,如果你在乐坊里唱的话,你很快就会红的。”
    我当然不会到乐坊里面去唱。因为我只是富人家的歌女。
    那个富人叫范成大。
    据说,是当朝有名的诗人。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吃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就是《扬州慢》,是姜白石先生年轻时候的自度曲。这些天来,孙大娘一直叫我唱的,就是这首《扬州慢》。孙大娘说:“我们府里的歌女,谁也唱不了这支曲子,所以老爷就叫我到外面去买一个,呵呵,结果,你就到了我们府上。”我苦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被买来买去的,已经习惯了。我只是一个歌女而已;本朝,做歌女的被富人门买卖,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孙大娘说:“一听到你发声,我就知道,你将会唱好姜先生的这首词。”孙大娘眼睛放出光来。我就开始按照孙大娘的指点来唱。我不喜欢唱词,更加不觉得这首《扬州慢》有什么好,可是孙大娘叫我唱,我就得唱。有一回,正在练唱的时候,老爷从旁边经过,居然就叫了一声好。老爷是当今大诗人,老爷叫好,那自然就是好的了。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唱得有什么好,可老爷和孙大娘居然都说好。
    “你叫小红?”老爷问。
    “老爷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说。
    老爷愣了一愣,大笑,说:“那你叫小红吧。”
    老爷显得很和蔼。这么多年以来,我所遇到的主子,没有一个像老爷这样和蔼的。或许,因为他是当朝大诗人的缘故吧。
    等《扬州慢》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姜白石姜先生就要来了。姜先生是老爷请的客人。姜先生也是老爷所喜欢的当朝大词人。也正因为如此,老爷才叫我们这般歌女们把姜先生的词唱好。老爷说:“白石道人的词是做得真好啊。”我就奇怪,问孙大娘:“姜先生是道士么?”孙大娘说:“当然不是。”我就越发奇怪:“那他为什么叫道人?”孙大娘说:“只是一种称呼,就像你叫小红。”我似懂非懂,其实还是不懂,那个不是道士的姜先生为什么叫白石道人。
    姜先生终于来了。
    那一晚,老爷很高兴,大宴宾客,席间,就叫我们这班歌女们去唱姜先生的词。
    姜先生很瘦削,三十多岁的样子。这使我很惊异。在我想来,那些词人们应该很老很老的,就像老爷。姜先生却很年轻。年轻的姜先生和年老的老爷坐在一起,两人都是意态神飞。
    “尧章啊,”老爷说,“老夫盼你来可盼了大半年了。”
    “范大人这样说,可愧煞学生了。”姜先生说话很客气。
    老爷笑道:“老夫已经告老,不是什么大人了。尧章不必客气喊什么大人。”
    姜先生就笑:“是,石湖先生。”
    老爷的号就叫石湖。老爷很开心地道:“老夫已经老了。年轻的一辈中,尧章你的成就将不可限量,所以老夫很开心啊。”我看得出来,老爷是真的很开心。
    “小红,”老爷说,“你唱《扬州慢》给姜先生听。”
    我怀抱琵琶,宛转歌喉,便把《扬州慢》唱了一遍。一曲唱罢,老爷得意地说:“怎么样,尧章?是不是合你的意啊。”
    姜先生睁着双眼,半晌,道:“这么多年来,这位小红姑娘是第一个能够唱《扬州慢》的。”
    老爷大笑。
    第二天,老爷就带着姜先生去赏梅。满目的梅花,盛开在满目的白雪之中。梅花与雪,总是连在一起。老爷感叹地说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和靖的这两句诗,端的是写尽梅花的姿态了。呵呵,老夫也想着写梅花,却是无从下手啊。尧章,梅花诗是有了,梅花词却也不多。”
    姜先生沉吟不语,微眯双眼,紧盯着那一树一树的梅花。梅花香气馥郁,映衬着白雪。旁侧,便是石湖。
    “纸笔。”姜先生忽然呼道。
    老爷微微一笑,命人把纸笔铺好。姜先生绰笔在手,略一沉吟,便写下了两首新词: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照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老爷站在姜先生的身侧,等姜先生写完,问:“老夫眼拙,却不知这两首词的词牌是……”
    姜先生又是微微一笑,在两首词的旁边写道:“暗香、疏影。”
    老爷略一沉吟,便开心地笑道:“是尧章你的自度曲吧?”
    姜先生说:“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词旁写下了工尺谱。本朝词风大盛,填词的人比比皆是;可能够自度新腔的人却也不多。百余年前,周邦彦是这样的大师;当今,大约只有姜先生了。老爷赞赏地看着姜先生,说:“看来,老夫这回请尧章你来,却是请对了啊。”姜先生说:“不过,这两阕新词要唱出来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爷笑着说:“有小红呢。”
    我们开始了对这两阕新词的演唱。然而,即使有姜先生亲自指点,很多音节上还是把握不住。我不明白,两阕新词而已,又何必这么麻烦;更何况这两阕新词还是姜先生的自度。字分阴阳,上声,入声……从前,孙大娘教我们的时候可没这么麻烦,我们还不是一样地唱得让老爷叫好?一个字的发声,姜先生都会跟你纠缠半天。
    好在有我。
    当我的姊妹们不能够完成姜先生的要求的时候,我能够完成。或许这就是天赋吧,我总能够将词句圆润地唱出来。
    姜夔赞道:“我行遍大江南北,就没见过谁能将词意演绎得如此精美的。不仅音律无误,而且感情充沛。”
    感情?这使我觉得奇怪。我还会有感情么?许多年前,当我被第一次贩卖的时候,我的感情已经死了。据说,一个剑客,只有绝情才能练出绝世的剑法;那么,一个歌女,是不是也需要绝情才能唱出天籁之音?至少我觉得我就是这样。
    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后,姜先生才说:“差不多可以了。”姜先生说差不多可以的时候,我们姊妹差不多都能够将这两阕词唱出来了。
    老爷就再一次地大宴宾客,几乎把苏州城的大小官员、文人墨客们都请到了石湖;那一晚,石湖山庄之外,也挤满了想听姜先生新词的人。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姜先生原来是这么有声名。孙大娘说:“你不懂。一些年前,姜先生拜访萧德藻萧先生,萧先生欢喜得不得了,当即就把女儿许给了他。”我说:“萧先生喜欢姜先生,他女儿就也喜欢姜先生么?”孙大娘大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女人,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哟。不过,姜先生一表人才,才华出众,应该讨人喜欢的。”我说:“也许吧。”我已经知道姜先生才华出众,知道姜先生精于音律、诗词,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我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理由,跟喜欢一个人一样,没什么理由。不过,我喜欢不喜欢姜先生,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不会对我的人生有丝毫的改变……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当然不会想到,姜先生已经与我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紧得数千年乃至数万年之后也不会分开:只要后人还在传唱姜先生的词,我就会与姜先生在一起。许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我现在曾经有过的想法,总不免觉得滑稽。
    我们唱得很成功。一夕之间,姜先生的这两阕新词就传了出去,传得整个儿的苏州城都在唱,然后传到苏州城外。老爷很开心。老爷说:“老夫就知道老夫不会看错人。”
    “尧章啊,”姜先生告别的时候,老爷说,“老夫要送你一件礼物,你可不要推辞哟。”
    “不敢,”姜先生说,“石湖先生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而且还最合你心意。”老爷眨着眼睛,说,“你的词,只有歌女小红才能唱得最好,所以,老夫就把小红送你,如何?”
    我一惊。我想,在我一惊的时候,大约姜先生也是一惊。
    “石湖先生……”
    “尧章你就不要推脱了。”老爷爽朗地笑道,“小红对你比对老夫更有用啊。你填词,小红唱,岂不是人间美事儿? 老夫还想着能够听到你的更多的新词呢。”
    “可是……”
    “尧章你提老夫自度了两阕新词,小红便是你的润笔啊。”老爷已经爽朗地笑。
    我没有笑。在一惊之后,甚至已经没什么感觉。与以往所不同,以往,我是被那些富人门买来买去的;这一次是送:被老爷当作礼物送给了姜先生。
    姜先生道:“如此,夔深谢石湖先生了。”我看得出来,姜先生连眉角都洋溢着笑意。
   
    姜先生是坐船离开石湖的。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姜先生上了船。姜先生很开心,坐在船头,看我。“你的乐感真的很好。”姜先生赞叹道,“我从没见过有你这样乐感的女子。”
    月亮已经渐渐地升起来了。船近垂虹桥。月亮映着两岸的积雪,苍白的光映照在船上。姜先生摸出一管玉箫,说:“你把《暗香》、《疏影》再唱一遍吧,我伴奏。”说着话,就起了个音。
    我低低地唱着,唱着唱着,忍不住就要落泪。也许吧,姜先生真的是个好人,是个才华出众的人,可我就是不喜欢!或者,将来的某一个日子,姜先生也会把我送人?就像范石湖范老爷把我送给姜先生一样……
    两阕词唱罢,姜先生欢喜地把我抱在怀里,说:“你唱得真好。”
    天气很冷,我瑟缩着,不敢动。一个差不多陌生的男人,当他抱我的时候,我居然不敢动。
    “我写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姜先生和蔼地说道。
    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我暗暗叹息一声。我明白,无论愿不愿意,我今生今世都将与这个男人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可我就是不喜欢啊!
                                2005、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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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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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5 20:5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宋词故事(连载)

宋词故事之蒋兴祖女
    满目的黄沙,满目的苍凉。
    我缓缓地走在人群中,已经没有眼泪。我的眼泪早就流尽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没有眼泪的女人;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不知道上天还会安排什么样的结局给我。我也曾后悔,为什么没有同父亲、母亲、兄长一样死去;他们已经死了,留给我不尽的哀伤,带走我所有的眼泪。有谁试过在一天之内失去所有的亲人么?我就是。就是在一天之内,甚至可以说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泪已流尽,还会有痛苦么?
    许多年以后,读到道君皇帝的一首词,《宴山亭》:“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我便想道:当年,道君皇帝走在人群中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同我一样,没有眼泪呢?
    一个人,只要还有眼泪,就会有希望;而没有眼泪,就意味着失去了希望。
    身后,传来金兵的呼斥。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我听到了刀的声音。这些天来,我已经习惯了刀的声音,就像习惯了死亡。
    太阳渐渐地落下了。天际的太阳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又像血。
    父亲!为什么这样的灾难要叫我们来承担?
    父亲!为什么皇上的错,却要我们来付出生命?
    父亲!……
    “小姐。”一个年轻人在我身后轻轻地喊道。
    我茫然不应。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喊我。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姐。现在,我只是金人的俘虏,是金人的战利品。无论怎样的战争,女人都将是那些男人们所争夺的战利品。我明白这些道理。因为我读过一些书。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读书不识字,那该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会想,将是最幸福的事。
    “小姐!”年轻人声音略略地高了一些,“你是不是蒋小姐?蒋兴祖蒋大人的女公子?”
    “你……”我依旧茫然。
    年轻人说:“我曾经在蒋大人手下当过差,见过小姐,小姐却不记得我了。”
    这时,我才发现,这年轻人穿着金人的衣服。
    “你? ”我有些奇怪地问。
    年轻人有些羞赧地道:“我不是怕死,可是……”
    我叹道:“我明白。”我是真的明白。国破家亡,有像我父亲一样以身殉国的人,自然也就会有像张邦昌那样投敌报效的人。
    “我是想找个机会逃。”年轻人偷偷地说道,“我们一起逃。”
    我苦笑。我已经失去了我所有的家人,失去了以往安定的生活,失去了一切,还能往哪儿逃?即便是逃回大宋,等待我的,一样是凄凄惶惶。大宋,呵呵,大宋是他们的大宋,不是我的。
    “蒋小姐,”年轻人说,“你等我的消息。”
    年轻人长得很是俊俏。
    不过,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好女子!”黄昏时分,我们一队人刚刚找了个破落的村子安顿下来,一队金兵从村旁经过。
    “千户大人。”押解我们的金兵殷勤地迎了过去。
    那个金兵的千户翻身下马,快步地走到我的身前,一把抓住我,道:“好个南朝的女子!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说的是我。我苦笑。我不知道上天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可我知道等待我的命运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样的命运会来得这么早。我现在只是一个俘虏,确切的说,连俘虏也不是,只是金人的战利品;跟金银绸缎一样,只是他们的战利品。
    “这个南朝女子,我要了。”千户大声说道。
    “千户大人……”
    “有什么问题么?”千户斜着眼睛问。
    押解我们的,只有一小队金兵,为首的也只是个十夫长。那十夫长陪笑道:“千户大人,这些个南朝女子,我们是押解赴京的。”
    “押解赴京便押解赴京,我只要这个女子,又有什么打紧?”千户一把将我抱起,横放在马上。我没有挣扎。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挣扎。
    “大人!”十夫长急道。
    千户大怒,手轻轻一挥,身后的金兵们一下子就涌了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你再罗索,这些个南朝女子,我就都要了,来犒赏我手下的这般孩儿们。”千户狠狠地说道。那些个金兵就嗷嗷地大叫起来。
    我被横放在马上,千户的大手紧紧地摁住了我。我很想大叫一声,可没有叫得出来。没有眼泪。我就感觉到现在的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虽然还可以出气。
    “千户大人!”我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千户大人肯要这个南朝女子,应是我们的荣幸。”
    那年轻人的声音很柔和,跟和我说话的时候一样。然后,我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大人,”那年轻人说,“小的还有一件宝物,想送给大人。”
    “什么宝物?”千户略感兴趣地问。
    “一把酒壶。”年轻人说。
    千户大笑道:“我们金人喝酒不像南人一样,小家子气,用什么酒壶?我们用羊皮囊,大口喝酒,那才痛快。”
    “不然。”年轻人说,“我的这酒壶却是宝物。便是在南朝,也只有这一件。”
    千户笑道:“那就拿来瞧瞧。”
    年轻人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壶来。很小的一个玉壶,晶莹惕透。年轻人说:“这壶的名字叫做冰壶,是用万年寒玉雕出来的。便是在三伏天气,把酒装进去,也会变得冰凉。大人,三伏天喝一口冰凉的美酒,是一大享受啊。”
    “哦?”千户将信将疑,道,“如此说来,倒真的应该是一件宝物了。”
    年轻人说:“千真万确。不信,大人可以亲自试一试。”
    “好!”千户喝道,“拿酒来。”
    早就有金兵递过来一只羊皮囊。千户拔开塞子,把酒倒入冰壶。
    “盖上壶盖,再轻轻地摇一会儿。”年轻人说,“就可以喝道冰冷的酒了。”
    千户道:“好孩儿,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宝物给我?”
    年轻人翻身跪倒:“小的想到千户大人的手下当差。只有跟随大人杀入南朝的花花世界,小的才会有前程。如果到京城去,只能到什么衙门去当一个什么闲差。”
    “好孩儿!” 千户赞道,“咱们金人,就是要到战场上去博个出身,而不是像那些个南人,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
    年轻人道:“大人,可以喝酒了。”
    千户道:“好。”拨开壶盖,将一壶酒都倒进了嘴里,微微一皱眉,道:“怎地不冷?”
    年轻人笑道:“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玉壶,又怎地会有冷酒出来?”
    千户怒道:“你消遣我?”
    “不是消遣,”年轻人说,“是真心请你使用这把玉壶喝酒。”
    千户忽地脸色大变,浑身一颤。
    “壶壁上涂了一点牵机药,”年轻人淡淡道,“这是我们南朝的至宝,没有解药的,千户大人。”
    千户拔出刀来。
    年轻人叹道:“这把壶,我本来想献给哪位王公大臣的,想不到最终却献给了千户大人你。……唉,我能为你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我明白,他这最后几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刀光一闪,那年轻人的头就飞了出去,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落了下来。我没有哭。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可是,我已经死去的心怎么又一阵悸动?
    牵机药是没有解药的。杀了年轻人之后,那千户从马上滚落了下来,滚倒在草地上,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我静静地回到队伍里,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的心早已死去。
    然而,那早已死去的心为什么又是一阵悸动?
    雄州驿。
    月亮升起来了。
    很冷的月亮,冷得如冰,如我此刻的心情。我还有心么?父亲、母亲、兄长,还有那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一个接一个地……而我,还没有死。
    我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大宋与金人开战,要叫我们这些小小的百姓受死?
    可是,不死的话,等待我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啊!
    朝云横渡。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    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我忍不住把这首《减字木兰花》题到了驿站的墙壁上。我想:后来路过驿站的人,会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丹阳蒋兴祖女”。我这样落款。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永远都是。
    我依旧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静静地坐在地上,想,无论将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得活下去,哪怕是像猪一样地活。因为,我不仅是为自己而活,还得为我的家人,为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啊?
    谁能告诉我?
                          200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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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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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故事(连载)

宋词故事之周邦彦
    “不行的,”我对他说,“怎么着都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睁着眼睛问我。
    我叹道:“你不要问这么多。总之,我们两个之间,是不行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瘦削的男人,心却是一阵阵的绞痛。这样的痛,几乎每天都袭来,无声无息的,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极有才华的男人。本朝词风大盛,从士大夫到贩夫走卒,能够填词的不知道有多少:每一个人都以填词为时尚。然而,从二晏到柳三变乃至东坡先生,都无法跟眼前的这个人比。这个人在词上的造诣,已经到了化境。
    就是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名字叫周邦彦。
    我是李师师。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我未生时谁是我?我生之后我是谁?我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送入佛寺……
    而现在,我是李师师。
    京城名妓李师师。
   
    “师师,张子野为你自度了一首新词,”周邦彦冷笑着对我说道,“这老人家倒是人老心不老啊。”
    我说:“听说,这老人家新近还纳了个妾。”
    周邦彦又一声冷笑,道:“这居然也是一个词人。”
    我说:“张子野的词,确实不错。”
    周邦彦没有否认。他是大词人,行家,自然明白张子野的词究竟填得怎样。“张子野自度的这首词,是以你的名字为词牌名的。”
    我笑着说:“叫‘李师师’?”
    “不是,是《师师令》。我念给你听。”周邦彦缓缓说道,“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不错啊,”我说,“谱你有没有钞来? ”
    周邦彦叹道:“自然是钞来了。”
    钞写得很工整的工尺谱。我抱起琵琶,对着工尺谱,把这首《师师令》轻轻地唱了一遍:“张子野果然是才子。”
    “可惜已经老了。”周邦彦有些忌妒地说道。
    我不由失笑。以他的年龄、才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忌妒张子野的;有之,却应该是其他的原因。我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然而,我却必须装做不知。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多时候都是必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师师,”周邦彦的眼睛闪闪发光,说,“什么时候我也为你填一首词,填一首可以名传千古的词。”
    我就笑:“是词由人传,还是人由词传? ”
    周邦彦傲然道:“自然是人由词传。”
    我依旧微笑:这是一个很傲的人。然而,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肯定能够填出这样的一首词来。
    周邦彦是我的朋友。
    因为他只能是我的朋友。
    周邦彦说:“师师,我已经积攒了一些钱,再向朋友借一点,应该可以替你赎身了。”我相信周邦彦的真诚,甚至相信周邦彦是真的喜欢我的。这些年来,声称喜欢我的人已经很多很多。
    “不是做妾。”周邦彦认真地说,“我已经和我娘子商议过了,做平妻,一般大小。”
    我苦笑。我说:“不是这个问题……”
    “那么是什么问题?”周邦彦睁着眼睛问。
    我说:“你不懂的。或许,将来你会懂。”
    周邦彦怅怅地道:“不管怎样,师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我也认真地说,“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会长久地在一起。”
    周邦彦迟疑着。
    我叹道:“不然的话,我们将来真的很难见面。”
    “我答应你。”周邦彦立刻回答道,“不过,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嫁我。”周邦彦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显得很自信。
    我的心里却是相当的感伤,痛。因为我明白,周邦彦永远都不会有这样一天。
    因为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一个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无法拒绝的男人。
    那人叫赵佶,当今天子。
    赵佶其实是个很风趣的人。不但风趣,也一样的才华出众。大宋开过以来,以文治国,不知出现了多少才子;赵佶如果不是当今天子的话,也绝对可以跟那些第一流的才子相媲美。然而,即使他不是一个才子,我又能拒绝他么?在我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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