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知不觉，天亮了。雷雨田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告诉自己：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附近的车站正播放着《一生何求》，雷雨田喜欢这首歌，现在更是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以前听这首歌，他只是觉得歌词写的实在，可是现在。雷雨田跟着哼唱，“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一遍又一遍，也不管外边现在究竟放的是哪首歌了，直到由唱变成自言自语……
田明其实很早就来找雷雨田了。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雷雨田在屋里“唱”歌，便没有敲门，听着听着，自己不由心酸起来。雷雨田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知道。怎么能让他接受这里的父母兄长，他没有把握。可是母亲，母亲几乎一宿没合眼，一直念叨“五娃回来了，我对不起他，他不认我。”又是哭又是笑的，大嫂怕母亲出事，也一直陪着她。要是大哥在家，昨晚肯定不管雷雨田愿意不愿意，肯定会把雷雨田带回去的。可是昨晚，雷雨田的情绪太激动了，这样也许适得其反。究竟怎么说才能说动雷雨田呢？也许柳烟柔可以，他们是同学，听说上学时关系还不错。田明正想着，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听到雷雨田的动静了，心里发急，忙敲门。
雷雨田已经洗漱好了。看到田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田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还是雷雨田说：“走吧，不是都在等我吗？”田明没想到雷雨田主动提出来，大喜过望，一肚子说辞全给忘了，忙领了雷雨田结了帐，打的回家。一路上，田明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雷雨田的脸色，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了。雷雨田下了车，打量着这个院落，还不像是一贫如洗。院子里没有雷雨田预想到的那么多的人，只有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看见他们进来了，叫了一声：“四大。”然后就盯着雷雨田，田明笑：“这是你五大。”那少年不好意思的叫：“五——爸。”然后撒腿跑回房里嚷嚷：“四大带五大回来了。”田明又向雷雨田说：“这是大哥的大儿子，叫田思雷。”雷雨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中年妇女搀着一个老婆出来了。那就是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亲娘。雷雨田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冷漠，泪水开始涌出眼眶。
“五娃，我……”田母想拉雷雨田的手，却又不敢，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
“妈，别说这些了。”那个中年妇女一边给田母擦眼泪，一边说：“五弟这不回来了。结结实实的，这不就蛮好的嘛。”
“是啊，妈呢就不要伤心了，”田明接着说：“五弟回来了，你就该高兴高兴啊。”
“我不伤心，不伤心，我这是高兴的。”田母仔细打量着雷雨田，向田明说：“倒是人家盐湖县好，五娃比你们几个都秀气。”
“哎哟，娘们见面就在院子里干站着，也不让五娃进屋歇歇。”门外进来一个矮胖的老婆。
“是他李婶啊，瞧我这高兴的，把这茬给忘了。”田母终于拉起雷雨田的手，等雷雨田有了感觉时，已经和田母坐在一起了，田母的两只手紧紧的握着雷雨田的左手。雷雨田挣了挣，没有挣脱，就由她了。自己什么也不想。就听见田母吩咐那个中年妇女——是他大嫂，去做饭，那个矮老婆——李婶也起身去相忙。田明叫了田思雷出去买酒。屋子里就省下他们“母子”了。
雷雨田感觉有些不自在，又不好走，只好低着头一声不吭。田母拉着儿子的手，越看越爱，见雷雨田这样，又悲从中来，放开雷雨田的手，自己抹眼泪。雷雨田不知如何是好，就站起来找了毛巾给她。
田母擦了眼泪，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就起身从像框背后取了一张像给雷雨田。雷雨田看到自己坐在爸爸妈妈的怀中，脸上似乎还有泪痕，爸爸妈妈是一脸的满足与幸福。这张像他老早就很熟悉了，有一次还问妈妈自己当时为什么哭啊，因为他记得自己从小就喜欢照相。妈妈说他当时想要吃东西没有给就耍脾气。说得雷雨田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现在在这里看到这张照片，他全明白了。
“这是家里唯一的一张你的照片。照相时候你一直在哭，是你那边的妈妈给你买了饼干你才照的。一晃就十七年了，我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想你过得好不好。不过我知道你那边的老人对你很好的，他们家的条件也好，肯定不会亏待你，我就放心了。我也没想着你认我，也不敢让你叫我妈，只要你认得这边就行，就当多了一门亲戚。”
雷雨田心里一阵翻滚，“亲戚，这是什么亲戚。”他想哭，可是却不由在笑。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田明一直站在门外，听到雷雨田这样笑，忙走进来。把不知所措的母亲推出去。插了门。任雷雨田笑成一滩烂泥，然后捂着嘴呜咽。
“五弟，你别这样，妈妈心里会不好受的。”田明拉起雷雨田，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疙瘩解不开，可是当初确实是为了你好。如果不是姨姨十年前嫁给现在这个姨父，我们一家现在还在农村种地。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如果你不想和我做兄弟，我们做朋友也是好的。”
雷雨田无力的笑：“朋友？兄弟？我是谁？你们是谁？”他也盯着田明，“好了，既然我来了，就这样了。只是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你们要保证！”
田明点点头，“你也累了，休息一会。睡起来就好了。”说完就出去了。雷雨田睡在炕上，听到田明在门外跟田母说话。他也没心思听，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他累极了，田明又进来叫他吃早饭也没起来，田明也没有勉强。就这样一直迷糊到下午。

(十二)
雷雨田没想到的是他下午起来后第一个看到的是柳烟柔。
雷雨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好一会眼睛，柳烟柔还是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一年多没见，柳烟柔看起来更漂亮了。
柳烟柔对雷雨田笑笑：“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今早夏彩虹打电话，说你来了，你却没见我。想必我的事你也全知道了。”
雷雨田茫然的点点头。
柳烟柔继续说：“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的。刚才田明到学校接我，我本不想来的，可是怕他胡猜疑，就来了。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见面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雷雨田的心被这些话扎的千疮百孔。是啊，过去了，柳烟柔也不是过去的她了，从来就没见过她这么冷静过。
“你放心，我不是来纠缠你的，我是路过。”雷雨田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的眼泪已经快流干了。
吃饭的时候，雷雨田见到了专门赶来的二哥和三哥，这两个哥哥都是农民，憨厚着说着雷雨田不愿意听的话，雷雨田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很感动。田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给雷雨田夹菜。柳烟柔对所有的人都淡淡的，雷雨田尽量让自己不要看她，可是由不得想看，又怕被田明看出端倪。只好有话没话的和田思雷说话。田思雷看起来也喜欢这个比他大三岁的五大，两个人说的还算合拍。
吃过饭，柳烟柔要回去，田母忙让田明去送。雷雨田不想呆在家里，就约了侄儿出去走走。看着田明和柳烟柔越走越远，雷雨田的心渐渐冷了。
田明牵挂着雷雨田，送柳烟柔回到学校门口，也没进去，就走了。柳烟柔回到自己房里，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今天一早夏彩虹电话打到学校，辟头就问：“你喜欢那个田明什么？仅仅是因为他像雷雨田？”这问题从她一告诉夏彩虹说她一个很像雷雨田的人在追求她时，夏彩虹就问过，她已经有些麻木了。正要说些什么，夏彩虹就扔来一个重磅炸弹：“雷雨田去柳庄找你了。”她当时被炸晕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握着话筒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夏彩虹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直到传达室的老师提醒她才放下电话。
柳烟柔上午放学时已经冷静下来。她知道田明和雷雨田的关系，当初田明套问雷雨田的信息时候她就不肯说，不想回忆起准备忘却的过去。但是田明似乎是吃定她了，有事没事总来找她，平心而论，田明还是不错的，人很精干，比起雷雨田是很有社会能力的。可是她就没有那种感觉。可是有时候看着田明，她似乎又看到雷雨田。她恨这种感觉，可是内心深处却渴望这种感觉，所以对田明的追求没有果断拒绝。就夏彩虹说的：“她上瘾了。”
柳烟柔也没心思吃饭，心里揣揣不安，见了雷雨田该怎么说。现实是无情的，雷雨田忘不了她，她又何尝忘了雷雨田？但是，他们是不会走到一块的，他离不开盐湖，她也离不开柳庄。
等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柳烟柔突然想起，雷雨田昨天就应该到了。可是人呢？她抽空到门房一问，才知道昨天雷雨田和田明都来过。如此看来，他们兄弟终于见面了。想必雷雨田已经知道她和田明是“对象”了吧（她学校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看）。柳烟柔回到自己房里，是了，是该解决自己和雷雨田的事了。
当田明来找柳烟柔，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喜讯，柳烟柔淡淡的恭喜他，然后说自己想去看看老同学。田明兴奋极了，他好几次请柳烟柔去家里，柳烟柔都拒绝了，这次本来想试试，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柳烟柔倒提出来了，虽然性质不同，可是目的总算达到了。真该感谢五弟。
怀着这样兴奋的情绪，他当然也没发现雷雨田和柳烟柔之间的微妙尴尬。这样的情绪直到他送回柳烟柔回家以后还残留着。
雷雨田和田思雷天黑以前就回去了。田母和田大嫂又做了几个菜，弟兄四个开始喝酒。雷雨田一个劲的灌，田母有些担心，田明说就随他，别憋在心里。结果弟兄四个都醉了。雷雨田借着酒意，要田明保证爱柳烟柔一辈子，因为她是他最好的哥们。
第二天，田母就带着雷雨田去拜见那个权倾柳庄的“姨父”和姨娘。老头子慈眉善目，挺和蔼的，一见就由不得想亲近。老头子文革期间吃了不少苦，妻子死了，儿女都跑了。下放到田家畔就住在田母家。那时田母的妹妹因为被说“克夫”“克子”，只身从婆家出来，也就寄居在姐姐家。由于可怜老头子常有病，就经常照顾他，为了消除村里的闲话，托姐姐向老头子求亲。老头子怕拖累她，不答应。后来平反以后，老头子要娶她，她本来还犹豫自己一个农村妇女当不了官太太，还没怎么的，老头子的儿女找上门来骂她。她岂是好惹的，抄起粪叉就把这几个人赶出村去。第二天就进城要和老头子结婚：只有一个条件，她不要这些不孝的儿女。老头子也看见他们闹心，就把国家补发的工资全分给儿女，就是不许他们再进他的门。田明就是他一手培养的。
吃饭过，老头子问雷雨田想不想回柳庄。雷雨田拒绝了。又问雷雨田想进盐湖县城的哪个学校，雷雨田说不用费心。田母一边说，这样的话会让那边知道的。老头子还想说什么，就有人来办事。雷雨田就告辞，临走时，姨娘塞给他五百元，雷雨田没推脱掉。田母姐妹俩还带着雷雨田上街，给雷雨田买了两身高档衣服，容不得雷雨田拒绝。逛完街，雷雨田说要自己走走，就甩开田母姐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县第二小学。雷雨田找到柳烟柔，面无表情的把钱给她，托她还给田明。然后就走了。
柳烟柔看着雷雨田远去，她知道，他们之间是彻底结束了。晚上回到房里，找出几年来的日记，全部塞进炕洞。永别了，我的爱！
星期四一早，雷雨田就执意要走。田母急得直说：“这孩子，还没回老家看看，就忙的要走。怎么也该回去看看你父亲的坟……”
雷雨田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坚决的说：“我要回去了，本来出差回来我是路过才停下来的，已经好几天了，学校会着急的。”
田母就是抹眼泪，拉着田明说：“你劝劝他，你们兄弟好说话。”
田明知道留不住雷雨田。“算了，妈。就让五娃走吧。”
“可是你大临死前就是放不下心，”田母哭了，“好歹让他看看，五娃现在好好的……”
“五娃有这个心，我大会知道的。”田明悄悄跟田母说：“别逼急了五娃。现在见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田母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的哭，坚持要送雷雨田上车。
雷雨田坐在车上，漠然的看着田明给他买东买西。田母在车窗外叮咛来叮咛去，雷雨田什么也没听进去。终于，车动了，雷雨田探出窗外，看到田母不顾一切追着车跑，田明拉不住，只好一边护着，田母的身影渐渐远去，好像还在哭喊：“五娃，记得要常回来啊——”
蓦地，雷雨田向后招手，大声喊：“妈妈——，你多保重。”

（十三）
雷雨田没有回家，在车站直接倒车就回了学校。
天已经黑了。国天仙和林燕的房里好像有不少人，乱哄哄的。万飞龙房里却很安静，大概就他一个人吧。雷雨田谁也不想见，就坐在自己房里，摸出半截蜡烛，点着了，找出日记。这本日记自从他毕业后就再也没写，前边的都用钉书机钉了。雷雨田撬开钉书针，一页页撕着，一页页凑到火苗上点着，看着它成了虚无飘渺的灰烬。
万龙飞这几天心里一直不舒服，老猜测雷雨田的请假使不是因为自己那晚的失态。雷雨田请假，高老师成天阴着脸，连梅彩云都不敢大声说笑，学校这两天几乎要闷死人。直到今天早晨国天仙的姐姐国天香来，高老师才有了些笑容。国天仙确实很漂亮，就连他这样不注意女人的人也不由赞叹。天还没黑，关海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就来了，像苍蝇似的围着国天香，他不由得鄙视，就关了门看书。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出来透气，发现雷雨田房里火光闪闪的，就走了过去，却看见雷雨田像个木偶似的机械的撕一张纸烧一张纸，火光中看着雷雨田木然的脸，万龙飞心痛了，他想走进去，但是不敢。他不知道雷雨田这几天做了什么，但他明白，雷雨田的心死了。踌躇了好久，万龙飞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里，关了灯。就坐在窗前看着雷雨田的房间。
短短的蜡烛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微弱的火苗挣扎着，但最终还是不甘心的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万龙飞知道自己喜欢雷雨田，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倾向是不容于世的。他知道雷雨田有故事，可是他不想知道。每天和雷雨田一起生活，竟然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可是雷雨田对任何人都似热而冷，他会关心你的起居，却从来不探询你的心灵。好像对所有人都敞开门户，却永远紧锁着自己，容不得人去打开。万龙飞不是会说话的人，可是他不愿意雷雨田不开心。雷雨田当初搬出去，他没有阻拦，自己却哭了一晚上。他怕自己流露出对雷雨田的爱，可是却由不得自己。他不喜欢林燕的纠缠，但没有明确的拒绝，内心深处，也许是想拿林燕当自己的盾牌。上次老岳睡在自己房里，那头猪竟敢借着酒劲对他动手动脚，以为他是什么人了？他冲出自己房里，去找雷雨田，雷雨田在睡梦中呢喃着：“阿柔”，他不知道阿柔是什么人，可是他当时宁愿自己就是阿柔，他控制不了自己，结果……万龙飞不再想了，雷雨田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自己的爱肯定会伤害他，可是，他真的很爱他的，哪怕雷雨田不知道。宁愿他不知道，就让自己这样默默地爱着，直到这份缘消失。
雷雨田见到国天香，果然惊艳。她和雷雨田接触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也许是大了几岁年纪，更有女人味了。雷雨田对美女从来就喜欢欣赏，竟然有些呆。国天香对这些毛头小伙子的这种目光见识的多了，也不在意。国天仙抿着嘴笑，倒是林燕鼻子里发出轻蔑地哼声。万龙飞不喜欢雷雨田这种“失魂落魄”，暗暗推了他一下。雷雨田这才不好意思的和国天香打招呼。国天香和众人告了别，就走了。
国天香走了后。雷雨田发现几个人都盯着她看，不由脸有点红，忙说：“人家就是漂亮啊，多看两眼又不是色鬼。”林燕嗤之以鼻，昂头挺胸走了。国天仙笑：“我姐姐下个月要结婚了，这次是亲自来请高老师和梅老师的。”万龙飞不说话，也回去了。雷雨田笑：“我可没做什么啊，怎么都这样，惹着谁了？”
晚上关海过来，绘声绘色的描述国天香来的情景。雷雨田懒的听，看他兴头十足，也就由他了。突地想起一件事，就问：“你们都说她作风不好，是真的？我看不像。”没等关海回答，又问：“你不是说你和她那个了？我可不信。”
关海突然涨红了脸，嘟囔着：“人家都那么说的，朱刚、王二都说和她睡过，我不说不是显得很没面子。鬼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没做过。”
雷雨田不觉好笑：“就凭你就这些话，永远别想追上国天仙。”
关海说：“我知道，你不见我后来再没说起过这些。”
“知道就好。”雷雨田笑。

（十四）
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已经是深秋了。这天是星期四，还没放学，万龙飞就对高老师说有事要回去，保证明天一早肯定会来。林燕也忙拎着包说自己也有事要回去，正好和万龙飞同路。万龙飞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嫌恶被雷雨田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几星期，万龙飞对林燕越来越冷淡，林燕曾找雷雨田，让雷雨田帮她，可是这种事情雷雨田怎么能帮得上？再说，雷雨田不是没帮过，可是他一提林燕，万龙飞就冷着脸，搞不好为了林燕和万龙飞连朋友都做不成，何苦来着？雷雨田也曾劝过林燕，可是林燕认准了万龙飞，就是不肯回头。算了，别人的感情自己参和什么？看着万龙飞自顾自走出校门，林燕紧紧跟着，雷雨田为林燕不值。
万龙飞甩不开林燕。一路上，林燕总是没话找话，万龙飞就是一声不吭。在盐湖县城下车的当儿，林燕对万龙飞说：“万龙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就算你是座冰山，我也要融化你。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我也一定要你爱上我！”说完，便丢下万龙飞，走了。万龙飞一下就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林燕这样的女孩子。这算什么？宣战？表白？他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心里却对林燕更厌恶了。
天渐渐黑了。雷雨田无聊的躺在炕上翻着带来的几本书，什么也没看进去。
“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谁又让你偶尔想要拥抱在怀中……”国天仙今天怎么了，翻来覆去就听这一首歌，雷雨田烦躁起来，走到国天仙门前，正要推门，却从窗帘缝中看到国天仙在喝酒，国天仙平时是不喝酒的，雷雨田愣了一下，没有进去，“……谁又在乎你的梦，谁说你的心思他能懂，谁为你感动……”雷雨田默默回到自己房里，关了灯，也细细品味着这首歌“……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终于越陷越深……”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谁也排解不了的。雷雨田不由又想起了柳烟柔，不知不觉中眼睛也湿了……
“雷雨田，睡了没？”国天仙在门外轻声问，雷雨田抹了一下眼睛，开了灯。“还没呢。”
国天仙进来了，眼睛似乎有些红，手里提着半瓶酒，看着雷雨田，说：“我想喝酒，你能陪我吗？”雷雨田的嘴一下张成“O”型，半天才恢复，也没敢多问，“好的。”
雷雨田从来不知道国天仙的酒量这么好，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也不说话，半瓶酒就这么完了，国天仙还要喝，雷雨田劝止不了，再加上自己也想喝，也没实心劝，就出去买酒。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国天仙在抹眼泪。雷雨田心里一阵发酸，忙大声笑着走进去，说刚才怎么吵醒老冯家，怎么买酒，其实不好笑，可是自己却笑个不住，国天仙也笑，可是眼泪偏偏流。
打开酒，雷雨田喝了一大杯，平静了情绪，看着国天仙：“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想找个人诉说，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我现在听着，赶明儿就忘了。”
国天仙倒了半杯酒，喝的猛了，不住的咳嗽，雷雨田忙倒了水，也顾不得什么，给她轻轻捶背。
“雷雨田，我知道你是好人。如果不是你心里有人，我心里也有人，当初梅彩云做媒，我们也许就成了。我们无缘。”她又喝了半杯酒，看着酒杯，“缘分这东西真的是最难捉摸的，你说是吗？”
雷雨田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喝了一杯酒，点了点头。
“我现在失恋了。”国天仙咯咯的笑着，“你也失恋了，别不承认。可是我们还是无缘，对你，我只有朋友的感觉。”
“是朋友就好啊。”雷雨田也有些醉了，“人生其实最难得的就是朋友。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说着摇晃着站起来，倒了酒，国天仙也不推辞，两个人一干而净，都笑了起来。
“我很快就要走了。”国天仙喃喃的说。“离开这里，离开盐湖，再也不会回来。”
“什么？”雷雨田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要走了！”国天仙声音大了一些。
雷雨田酒醒了一半，静静看着国天仙，等着她说下去。
我爸爸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要一个儿子。可是生了三个都是丫头，妈妈在生小妹天女的时候落了病，再也不能生了。爸爸很失望，对妈妈也渐渐不好了，不过他从来不在外边胡闹。妈妈也相信是自己的错，对爸爸一直感到愧疚。姐姐从小就恨爸爸，爸爸说的话她几乎什么都不听。我知道你们都听说我姐姐很放荡，其实她是逼出来的。她漂亮，谁都想欺负她，她有什么法子，只好撕破脸来保护自己。我很爱她，小时候爸爸打我，姐姐就护着我，爸爸打妈妈，姐姐就敢打爸爸。一次姐姐被爸爸吊在房梁上打，姐姐就是不求饶。那次以后，姐姐就不再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刚上初中时，一个小混混在街上欺负我，姐姐带了四五个人把那家伙打的满身是血。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可是也没有人敢理我。姐姐高中没念完，就遇上我姐夫了。他在社会上很吃的开的，姐姐就跟了他。在他的活动下，姐姐就来这里教书了。我也不知道姐姐是喜欢他什么，不离开他，却也不肯和他结婚。两年前我高中毕业，姐姐就让我来这里教书。姐姐上个月终于答应和姐夫结婚了。两个人一起去了深圳。
姐姐一走，我的保护伞就没了。我本来有男朋友，虽然他没有工作，可是他很能干，我认为他也很爱我。爸爸不答应，他物色了一个人，那个人答应入赘到家。我不答应。上个月，我带着他去见爸爸，爸爸对他很无礼，甚至说如果他再敢缠着我，就不放过他。他害怕了，退缩了。爸爸放了话，不管我怎么样。元旦就要办事。我没有办法，上周末，我去找他，可是他不肯见我，就说我们结束了，他有了新的对象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给姐姐打电话。姐姐让我去她那里。我在等，等最好的时间。可是我有些舍不得，在这里，也只有你是我的朋友。我也知道关海喜欢我，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是农民，爱情是不能勉强的。你是关海的朋友，希望你能帮帮他。
雷雨田看着国天仙，知道她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他也没有劝她，就算她留下来又能怎么的？国天仙说完了，踉跄着回屋去了。雷雨田把剩下的酒喝完，就这样醉了。

(十五)
秋天已经过去，雷雨田的房间早早生起了火。虽然晚上还有些凉，但还能凑合。万龙飞也不再主动提起要雷雨田搬回去了，他没有勇气说。村里始终没有来修理房屋，雷雨田野懒得再催，算了，没什么，在社会主义的天空下是不会冻死人的。
一天夜里，雷雨田终于没有抗过老天爷。半夜里冷醒来了。他跳下炕去捅炉子，火已经灭了。雷雨田胡嘟囔了几句，准备出去揽柴火。一开门，一股冷风扑面割来，夹杂着冰凉的雪粒。下雪了！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雷雨田兴奋起来，也不加衣服，就冲出门外。风雪依然拍打着他，但是他却感觉是如此清爽。踩着雪，听着雪花在脚下歌唱，他自己也小声唱着：“我爱你，塞北的雪……”是啊，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雪花纷纷扬扬，黑暗中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在雷雨田的房前，在柔和的灯光中温柔的舞动，“橙黄灯下婆娑舞，漆墨空中飒爽魂。”雷雨田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句子。他徜徉在院中，彷佛自己也在和雪花同舞。
万龙飞也是被冷醒来的，不过是因为他房里没生火。正准备开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有贼？他紧张了一下。接着笑自己，破学校有什么好偷的？细细听，好像雷雨田在唱歌。他拉开窗帘，看到雷雨田房门大开，院子里一个黑影在雪里怡然自得，不用说就是雷雨田了。他穿起衣服，开了门，倚着墙看着雷雨田，真像个小孩子。他从来没见过雷雨田这么开心，不是他平时那种嬉皮笑脸的开心，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看着，看着，万龙飞不禁有点痴了。
“北风一夜卷天昏，六出温柔扣吾门。知汝难消书里恨，随侬同向梦中温。橙黄灯下婆娑影，漆墨空间飒爽魂。纵有千般惆怅事，层层巧砌自无痕。”雷雨田诗兴大发，随口自己编着曲子，哼了起来。
“纵有千般惆怅事，层层巧砌自无痕。”万龙飞也低吟着。雷雨田，为什么你要这样？难道这样就快乐了？不，你不快乐。我知道，可是，我能给你快乐吗？万龙飞想着，眼泪流了出来。不，他不能，他给他的也许只能更痛苦。万龙飞忍着呼唤雷雨田的冲动，关了门，扑到炕上，任泪水浸湿了自己的心。
雷雨田回到房里，依然平静不下，就摊开纸，把刚才想的诗记下，然后开始谱曲，直到天快亮了，才又钻进被窝睡去了。
高老师一早醒来，知到下雪了，担心雷雨田，顾不得吃饭，就忙忙赶到学校。敲了半天门，雷雨田才开门。脸红通通的，眼睛也迷迷的，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摸雷雨田的头，好烧的。雷雨田已经又摇摇的爬回被窝了。这小伙子感冒了，还不轻呢。高老师忙去叫起万龙飞，打发他去村里的冯老二家买感冒药。自己又跑回来生了炉子。
雷雨田只感觉浑身无力，懒怠动弹。头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高老师和万龙飞伺候他吃了药，就又睡着了。万龙飞拿湿毛巾给雷雨田降温。坐在一边端详着雷雨田，趁高老师出去找生姜，自己壮了壮胆，轻轻的挨了挨雷雨田得脸，也不知是雷雨田在发烧，还是自己脸红，感觉脸颊也烧了起来。
林燕和国天仙听说雷雨田感冒，也过来看看。林燕说：“昨天半夜我好像就听见这家伙在院子里梦游，不感冒才怪。”国天仙奇怪：“我怎么没听见？万龙飞，你呢？”万龙飞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支吾着说：“没。我一睡下就像死猪，什么也不知道。”林燕笑着说：“肯定是的，这家伙一直就喜欢什么雨啊，雪啊，上学时候同学都叫他‘诗人’，也有人叫他‘臭文侩’。”万龙飞又点不高兴，“你们这些同学可真没水平。”林燕急了：“又不是我说的，你跟我这么说话。”万龙飞给了她一个白眼，林燕气极了，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眼圈红了，一转身出去了。国天仙看看万龙飞，说：“你去买几个鸡蛋，我弄点吃的给他。”
雷雨田喝了整整一碗生姜汤，感觉像是刚洗了澡。又禁不过国天仙好意，吃了她精心做的荷包蛋，这才感觉好多了。下午放学前，梅彩云特地又给他们做了酸汤面。等他们吃过了才回家。高老师也不和雷雨田跟万龙飞商量，就把雷雨田的被褥都搬回到万龙飞房里。雷雨田没有力气反对。万龙飞也不说话，就整理雷雨田的东西，叫了几个学生，也一气给搬了过去。在收拾桌子的时候，万龙飞看到一纸上写着雷雨田昨晚的诗，就自己收了起来。
高老师临走时安懂万龙飞，要他烧暖炕，注意时间给雷雨田吃药，晚上注意让雷雨田发汗。万龙飞一一应承下来。
没等天大黑，雷雨田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鼻子还有些不通。关海来看他，要喝酒，说什么酒是治感冒的最好方法。雷雨田当然不信这个，不过感觉自己好多了，有点心动。万龙飞坚决不许。关海也是开玩笑，也没坚持，和他们说笑了一会，就回去了。雷雨田吃了药，也就睡了。
万龙飞捅旺炉子，坐在旁边。拿出雷雨田的诗，细细品味。“纵有千般惆怅事，层层巧砌自无痕”，雷雨田可以做到，他呢？

(十六)
雷雨田星期五下午一回家。雷雨虹就忙忙向他汇报：“守城哥哥今天打了好几次电话，叫你回来以后赶紧去他家。”雷雨田给妹妹放下十元钱，让她买炒面回来吃，自己忙去李守城家。
李守城家里只有李守城一个人。雷雨田看到李守城神色慌张，自己也不禁紧张起来，忙问出了什么事？李守城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
好半天，李守城才说：“清如她，她说自己好像怀孕了。”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不过雷雨田是听见了，“怀孕？”他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盯着李守城：“你胡说啥呢？”
“是的，清如说她例假已经有一星期没来了，而且有些恶心。”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就好说了，李守城的声音也正常了一些。“上个月我们……我们第一次做那事，不知道用套子……她怕自己会怀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你们，”雷雨田的脑子开始轰轰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天，岳清如才上高二阿。
雷雨田忍着想打人的冲动，整理了思绪，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找我来又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李守城带着哭腔，“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不给你说我该找谁啊，你快帮我们想想法子，清如说她不想活了。”
“那就去死啊，最好你们两个一起去死。”雷雨田气极了，“多浪漫的故事啊。”
“雷雷，你帮帮我啊，我真的好害怕。这几天天天做噩梦。”李守城顾不得计较雷雨田的恶毒。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李守城拿起电话：“清如，你别害怕，我们会有办法的，雷雷已经答应帮我们了……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挂了电话，忙出门，临走对雷雨田说：“好雷雷哥，你不帮我们我们就死定了。”
雷雨田生气归生气，可也不由烦躁起来。怎么帮啊，他们都是学生，这孩子一定不能留。可是在盐湖怎么做这件事啊，小小一个县城，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要传出去，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啊。看来只好去外地了。可是去哪里好啊？雷雨田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裂了。
李守城带着岳清如回来了。到岳清如，眼睛红肿着，看来是哭过头了。岳清如不敢看雷雨田，缩在沙发上哭。李守城求救似的望着雷雨田。雷雨田下了决心，决定带他们去柳庄。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这样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多问什么了。”雷雨田也不看他们，自顾自的说：“明天和我一起去柳庄，我那里有个医生朋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岳清如偷偷看了看雷雨田，也不说话。李守城的心这才感觉有点着落。
“明天上午八点，车站见。你也什么也不用准备了，免得家里疑心。”雷雨田对岳清如说，“你放心，我那朋友十分可靠。你先回去休息吧。成成，你送清如回去。”
李守城送岳清如出去后。雷雨田拨了田明的电话。
“明哥，我是雷雨田。”
“五弟啊，你终于肯打电话了，我这就叫妈去。你上次走了，她病了好几天。”田明的兴奋是难以掩饰的。
“不了，我找你有事。”雷雨田忙叫。
“什么事，只要你四哥能办到，一定做到。”田明拍着胸脯保证。
怎么说呢，雷雨田一下愣住了。可是不说的话，明天去了能顺利吗？田明也不催雷雨田，估计雷雨田有为难的事，否则以雷雨田的性子，是不会找他的。
雷雨田盘算了好一会，心一横，说：“是这样的，我女朋友怀孕了，她现在在上学，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我想去你那，你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个孩子吗？”
没听见田明说话，倒是话筒里传来田明吸气的声音。雷雨田继续说：“你在那边活动比较广，帮我们找个好医生，费用我们自己会付的。只是我希望这件事不要任何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好的，你明天来，我帮你。费用什么的也不用操心。”田明想了想，半天又说：“不要担心。谁没犯过错。”
“谢谢。”雷雨田也不多说，挂了电话。
李守城回来后，雷雨田只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接着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天要陪李守城去李守城老家一趟。晚上睡觉时，他也没心思和李守城说话，李守城也不敢招惹他。第一次两个人睡在一起而什么也不说。

（十七）
又来到柳庄县。雷雨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是到了外地了。李守城和岳清如也没那么惶惶不安了。岳清如苍白的脸色也有些血色。雷雨田警告李守城，一会见了田明谨慎一点，就说是岳清如的哥哥。李守城虽然不乐意，也只好答应下来。
三个人就在候车室等田明。突然岳清如“哎哟”一声，脸色通红。李守城慌了，忙问怎么了？岳清如看了看雷雨田，雷雨田心里哼了一声，就出去了。一会儿，李守城也满脸通红出来了，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雷雨田不满的看着他，看他怎么说。李守城对雷雨田咬耳朵：“清如说她的例假来了，没事了。”雷雨田松了口气，接着就是气愤。真想狠狠揍李守城一顿。可是感觉身上一点劲都没有，只是无力的摆摆手，“好了，这下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李守城看着雷雨田的脸色，不敢多说什么，就和岳清如上了回盐湖的车。
雷雨田无聊之极，就在车站边的小饭馆，要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
田明接了雷雨田的电话后，盘算了又盘算。还是没有告诉母亲雷雨田要来的消息。一打早起来，正要出去给雷雨田找医生，姨父来电话叫他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应酬。等应酬完了，估摸着雷雨田早就到了，心急火燎的赶到车站，找了几圈没找到，越发着急。正自怨自艾着，无意中看到雷雨田在小饭馆里喝酒，忙走了过去。却没发现雷雨田的女朋友。
雷雨田看到田明，笑了笑，招呼他坐下喝酒。田明试探着问：“你的事……”雷雨田给他倒了一杯，笑着说：“她没事，虚惊一场。谢谢你费心。”
“没事就好。”田明放下心来。想了想，“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不说这个了，我自己知道。”雷雨田又要了几瓶酒，“今天就咱兄弟俩，好好喝它一场。”
酒桌上，雷雨田小心翼翼的不提起柳烟柔，田明也很小心的不说起雷雨田女朋友的事。就给雷雨田说老家的风情乡俗，还有雷雨田小时候的事，雷雨田听的直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田明就不好多说，看雷雨田醉了，要带他回去。雷雨田死不愿意，就只好住进了柳庄宾馆。打电话告诉家里，自己和朋友喝酒，不回去了。
雷雨田梦见了柳烟柔和田明在一起，田明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越走越远，雷雨田想叫住柳烟柔，可是嗓子象着了火，怎么也喊不出来，自己急醒来了。他开了灯，无力的靠在床头上，看着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田明。熟睡得田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许田明也梦到柳烟柔，只是不知道田明的梦里有没有失意的他。雷雨田苦笑着，柳烟柔爱田明吗？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想知道。
不知不觉，天亮了，雷雨田不想惊动田明。就留了一张纸条。自己先走了。
田明醒来后，看到了雷雨田的纸条：
“四哥，我回去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既然命运的捉弄使我们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我们又何必强求？不要怪我薄情，要怪只能怪命运。其实我一直不相信命运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相信它了，我是无论如何斗不过它的。我想我是不会再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情况紧急，我也不会来的，你不要怪我有事才想起你们。对我来说，这里所有的一切只须要忘记。妈妈（请原谅我只能在纸上这样称呼她）有你，有大哥、二哥、三哥，她老人家应该不缺我一个儿子。而我妈妈、爸爸却只有我一个，也许他们当初收养我的目的就是防老，但十七年的呵护值得我用一生来回报，这是我的义务，我别无选择。我身上流的是你们的血脉，我的心上只能有他们的位置。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一只断线的风筝，线已经断了，风筝是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的。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要再说过去，过去了谁也追不回来，对我是如此，对你们也是一样。”
田明无言的看着，雷雨田还是不肯接受他们，母亲十七年的牵挂，真的难道只是一场梦？
雷雨田回到盐湖后，直接回了家。难得父亲在家休息。雷雨田打起精神，卖弄厨艺。看着父亲和妹妹吃的眉开眼笑，雷雨田突然有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满足。

（十八）
天气越来越冷了。十二月初，盐湖又下了一场大雪。回县城更不方便了，雷雨田和家里商量后，周末几乎就不回去了。万龙飞也渐渐和关海等人一起喝酒了，只是他真的不是喝酒的料，一杯酒脸红，两三杯下去，人就醉了。雷雨田只好一直护着他，一个人喝两个人的酒。万龙飞曾劝他少喝点，雷雨田笑着说：“没事，喝醉了人就舒服了。”万龙飞也就不好多说了。
这天是关海的生日。关海想庆祝一下。房里摆不开，就摆在教室里了。十几个人在一起红火热闹。林燕喝了酒，要万龙飞出去说话。万龙飞不肯，硬被雷雨田推了出去，说：“你要真的不喜欢她，趁早绝了人家那份心思。”
万龙飞随着林燕离开学校，走到小河边上。
“有什么话呢快说。”万龙飞抱着膀子，后悔没穿件衣服。
“万龙飞，我只问你一句话。”林燕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不知道。”万龙飞冷冷的说。
“我知道！”林燕冷笑，“你喜欢的是雷雨田。”
万龙飞眼前一黑，心几乎没有跳出来。“你胡说！”他压低声音吼着。
“别把我当傻子。”林燕笑了起来，“你对雷雨田那态度，我早就怀疑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我不相信我喜欢的人竟然喜欢男人，”林燕笑着，笑自己的傻，自己的痴心，“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喜欢你？你这个变态。”她扬起手，狠狠打了万龙飞一个耳光。
万龙飞早已没了知觉，他看着林燕，仿佛看到了鬼：“你不可能知道，不可能。”他抓住林燕的手：“你胡说，你没有根据。你……”
林燕放肆地笑：“证据？你想要证据，那就是真的了？”她一把甩开万龙飞，“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她后退几步，“不错，我是没证据。可是这种事要证据吗？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看着你和雷雨田永远永远被人看不起！我要让你们……”
万龙飞盯着林燕，拳头攥的紧紧的，眼中冒着火花。他逼近林燕，一把捏住林燕的胳膊：“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把这事情宣扬出去，你要敢伤害雷雷，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他直逼林燕的眼睛，“我说到做到！”
林燕笑不出来了，看着万龙飞野兽般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牙齿打着战，什么也说不出来。从来没见过斯文儒雅的万龙飞这个样子，她吓傻了。
“听见没有！”万龙飞从牙根挤出声音，“我不怕你，你别以为我会怕你。”
林燕感觉胳膊快被捏断了，她颤着声音：“我不会说的。我只是不明白，我哪点比不上雷雨田。”她哭了出来，“他不爱你，他也不会爱你的，可是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的……”
万龙飞放开林燕，平静了下情绪：“对不起，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的。你是个好女孩，会找到爱你的人的。”
林燕扑到万龙飞身上，紧紧抱住万龙飞，她爱他，即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可是震惊与愤怒过后，她依然放不下。可是他不爱她，永远也不会爱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万龙飞轻轻拍着林燕的背，眼泪已经流了一脸。林燕是个好女孩，虽然有时有些虚浮，可心地是善良的。但是他不爱她，他不能给她幸福。他相信林燕，她是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可是，自己还能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吗？难道已经到了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难道就这样离开雷雨田，离开自己深爱着的人？难道就连这点缘分都无法继续？
黑暗中，两个人都为自己而哭泣。
关海一帮人醉醺醺走了以后。雷雨田和国天仙才发现林燕和万龙飞海没有回来。等了一会。两个人都着急起来。国天仙取了手电，和雷雨田一起出来找人。
哭累了的两个人都做在河边。什么话也不说。听到雷雨田和国天仙喊他们的名字，这才醒过来。林燕看着万飞龙，强笑着：“我想通了，希望你多保重。”万龙飞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雷雨田和国天仙发现了他们。忙跑了过来。雷雨田笑：“好浪漫啊，河边私语呢……”国天仙心细，看出情况不对头，捅了雷雨田一下。雷雨田这才看见两个人眼睛都有些红肿。一打结，什么也说不出来，尴尬极了。国天仙也不说话，就拉着林燕回去了。
等女孩走远了，雷雨田这才小声说：“怎么了，和林燕没谈好？吵架了？”
“没什么。”万龙飞面无表情的往回走，“一切都结束了。”
雷雨田追了上来：“那好啊，该庆祝你终于摆脱她的纠缠了。你怎么哭啊？不成是猫哭耗子安慰人家一颗受伤的少女心吧？”
“不是，”万龙飞没心思理会雷雨田的贫嘴，幽幽叹了口气，“你不会知道的。”也不理会雷雨田，就回去睡下了。
雷雨田知道万龙飞要是不想说就不说，问也白搭。就不再追问了。也就收拾着睡了。
万龙飞怎么也睡不着。听到雷雨田发出均匀的鼾声，自己又坐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漆黑，正如此刻他的心一样

（十九）
因为晚上酒喝多了，雷雨田醒来时候已经天大亮了。万龙飞已经不不在房间了。雷雨田心里骂了一声，这家伙明明说这星期不回去，陪他去邻县玩。结果就这么走了。太不讲信用了。
雷雨田爬起来发了好一会呆，盘算自己要不要也回城去。想来想去没个主意，越发无聊起来。
“雷雨田，你起来了没有。”是国天仙在敲门。奇怪，她怎么也没回去？雷雨田顾不得多想，摘下耳机，忙答应着：“就起来了。”三把两下把被褥叠起来，擦了一把脸，就开了门。
国天仙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雷雨田心里嘀咕：“这两天人都怎么了，个个都学会哭了。”嘴上却说：“你也没回去啊，有什么事？林燕呢？”
“林燕早走了。”国天仙心不在焉的说，看见房里只有雷雨田一个人：“万龙飞呢？昨天听你们说今天要去湖西的？”
“见色忘友的家伙，敢是何林燕一起走了。”雷雨田愤愤的说，这家伙昨天居然说和林燕“一切都结束了”，今儿倒一起回城了。
“林燕是一个人走的。”国天仙说，“她昨天哭了一晚上，我问她，她就说万龙飞不喜欢她。”她叹了口气，“看她那样，我都有点想哭。”
国天仙看了一眼雷雨田，没在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雷雨田感觉自己的头又大了，没话找话：“你怎么没回去？”
国天仙过了好一会，说：“我下星期就要走了。”
雷雨田愣了一下，明白了。想说些什么，却不好说，半晌才说：“我能帮你些什么？”
“也没什么。”国天仙说：“下星期上课时候，你告诉高老师说我请假了。千万别让他去我家里核查，虽然他没有这个习惯，但要以防万一。还有，我估计我家里到下下星期才会发现我走了，如果找到学校，你什么话也不要说，我在抽屉里放了一封信，他们会找到的。”
雷雨田整理了一下头绪：“你们计划很周密的阿。”
“是我姐姐教的。”国天仙轻轻笑了一下。“拜托了。大恩不言谢，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我会记住我们的友谊的。也会记住这里的一切的。”她的眼圈又红了。“其实，我真的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我妈妈和妹妹，可是我没有法子。”
雷雨田看着国天仙走出校门，越走越远，知道这一辈子也许就再也看不到她了，轻轻说：“你一路走好！”
雷雨田起来收拾屋子，看见万龙飞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雷雷：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已经走了。其实我不想走，但是我却非走不可。不要问是什么原因，你不需要知道。我要去寻找适合我呆的地方，也许今生今世我们都不会再见。不过，只要你能记着曾经又我这个朋友，我就知足了。再见，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雷雨田看着，摸不着头脑。这个万龙飞真是奇怪。这算什么？雷雨田想了想，忙跑到高老师家。高老师也急了，立刻和雷雨田进城。
好容易找到万龙飞家，万母殷勤的招待两人。雷雨田想问万龙飞怎么了，高老师拼命使眼色不让他问。万母看出情形不大对，就问万龙飞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高老师忙说没有，拉着雷雨田就出来了。雷雨田想起了昨天的事，又拉着高老师去林燕家，林燕也不在。两个人像没魂的人在城里晃悠了半天，这才无可奈何的分开。两人商量了，如果万龙飞一星期不去上班，就把这事上报。

（二十）
星期一，学校一下就缺了三个老师，高老师的脸上能刮下霜。雷雨田又是担心万龙飞，又是担心国天仙，对林燕倒没什么牵挂的。梅彩云也收起了毛线。一天下来，梅彩云直喊累。
星期三，林燕终于来上班了。高老师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梅彩云忙去了林燕的房间，想是问她知道不知道国天仙没来的原因。一会儿，梅彩云一脸不高兴回来了。说林燕反锁了门，怎么叫也不开。让雷雨田去叫，雷雨田拒绝了。他知道国天仙哪里去了。就算不知道，他也不会问，女孩家事，自己胡掺和什么？再说了，他一贯不怎么喜欢林燕，才没心思去打探她的心事。
晚上正在听歌，关海来了。进门就问：“国天仙怎么还没来？”
雷雨田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什么人。”
关海唉声叹气坐了，说：“我昨去了贺兰，特地给她买了一样东西，谁知道她不在。”
“算了，”雷雨田心里怜悯他，口气软了一些：“不在就不在。”又盘算了一下，“以后再给她吧。”
“是她最喜欢吃的樱桃啊，好贵的。明天怕是就不好了。”关海没精神的翻着雷雨田的书。
“是这样啊。”雷雨田想说要么就拿来大家吃了算了，又没说。两个人就这么坐着。雷雨田摊开作业开始工作。
关海坐了一会儿，没精打采的准备回去了。雷雨田叫住他：“以后，你就不要老惦记着国天仙了。真的，你们不合适。”
“是不是她给你说什么话来着？”关海停在门口。眼光探询着雷雨田。
雷雨田避开关海的眼睛，淡淡的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我的感觉。”
关海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话了，只好走了。雷雨田什么也干不下去，心里闷闷的，就到外边散步。
林燕的房间亮着。雷雨田突然想去看看林燕，问一下那天她和万龙飞是怎么回事。走到门口又犹豫了，自己什么时候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人家要想说，自己会说的。终于没敲门，转身回去了。
实在是无聊啊，如果关海没回去，喝酒也还好啊。可是难保自己喝了酒不把国天仙的事说出去。雷雨田敲着桌子，感觉烦透了。以前没有万龙飞还不是一个人？可见万龙飞不是好东西，让他习惯了两个人，自己又不来。雷雨田愤愤的想。盘算万龙飞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雨田，睡了吗？”是林燕，奇怪，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雷雨田看了下表，天，已经快12点了。忙答应着：“还没呢。”说着，开了门。
林燕进来了。雷雨田突然发现，林燕竟然不化妆。没有化妆的林燕竟然有那么三分清秀，雷雨田彷佛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记得那时候林燕就是这个样子。
“不认得我了？”林燕看着雷雨田，心里不是个滋味。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化妆要比化妆好一些。”雷雨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
“你这人说话什么时候都这样，一点也没顾忌。”林燕的眼睛流出一丝笑意，转眼就被忧伤淹没了。
“你怎么了？”雷雨田不由关心的问：“这么晚有事吗？”
“我，”林燕欲言又止，怎么说呢？该说吗？有用吗？
“怎么了？”雷雨田察言观色，“是和万龙飞有关吗？”
“是的。”林燕终于横下心来，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现在不说，以后恐怕是说不出来了。
雷雨田也不说话，林燕找他谈万龙飞。又是想让他帮她？自己可不会做红娘的。再说万龙飞那个人雷雨田自己也弄不清楚，更何况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万龙飞说他不喜欢我。”林燕终于开口了。雷雨田想，这是肯定的，从头到尾都是林燕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说他喜欢的是别人。”雷雨田想，万龙飞喜欢谁？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是不是自己太愚钝了，没有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
林燕看见雷雨田没有反应，一咬牙，说：“万龙飞说他喜欢的是你！”
雷雨田差点跳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还是林燕被拒绝了精神有问题了。“你说什么？”
“万龙飞说他喜欢你！他爱你！他想要的人是你——雷雨田。”既然说出来了，林燕索性豁出去了。她几乎是大声喊起来，说完，自己又扒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他不要我，他要你……”
雷雨田感觉头都快炸了，“不可能的！”他对着林燕吼起来：“你胡说！别不是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了？我是男的阿，万龙飞喜欢我？说给鬼去听吧。”
“信不信由你。”林燕擦干眼泪。也不管暴跳如雷的雷雨田，自顾自的说：“是那天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今天来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帮他，也能帮我，让他改了这……这坏毛病。我不想你不知道。否则，他就会这么一辈子这么爱你下去。他就完了，我也就完了。”
“你疯了。”雷雨田根本不听，一把推出林燕。“根本不可能的事，男人爱上男人，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你跟万龙飞的事与我无关！”
“雷雨田，求你了。这是真的，”林燕在门外哭喊着：“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你对他说，你不爱他，让他死了这种心思。”
“你走，我不要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雷雨田大喊。
林燕无助的回去了，雷雨田根本不相信她，可她说的都是真的阿。为什么，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雷雨田根本就没有理会林燕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是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天，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燕是疯了！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是真的。难道你没感觉吗？你感觉万龙飞对你的态度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线了？”雷雨田颓然做在椅子上，天！这是真的，可是这该怎么办啊？猛的，他跳了起来，万龙飞走了，是为这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