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转帖]猫狗恋 作者陈塘李黎
风百合





UID 292
精华 0
积分 0
帖子 49
阅读权限
注册 2004-1-25
状态 离线
发表于 2004-2-2 19:24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猫狗恋 作者陈塘李黎

1.
     年三十的晚上,我没去看春节联欢晚会。以往我都看的,并非因为节目精彩,也不是形势所迫或百无聊赖。而是我喜欢看着无数半裸和比半裸还裸的女性在舞台上坦荡面对我。那舞台是一个广大的遐想空间,在一个个没有月亮的冬夜里犹如一把把火。
     今年的除夕夜,我不这么无聊了。和父母说说话,帮忙收拾碗筷,然后就上楼,点根烟站在窗口歇歇。眼前是漆黑的夜晚,不过这个夜空被一阵阵腾空而起的烟花照耀得五彩缤纷。烟花存活的时间非常短,这无所谓,这正好证明了它的灿烂,你看,烟花下去之后,眼前还是光彩夺目。至于爆竹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因为地形的缘故,爆竹声总是在回荡,新的爆竹声和旧的爆竹声混合在一起,新的回荡声和旧的回荡声混合在一起,新的回荡声和新的爆竹声混合在一起,满眼都是爆竹声。
     烟抽完了,我打电话给封影。她是我的女朋友,准备结婚的那种女朋友,不是仅仅为了相爱和做爱的女朋友。现在,我们有了点矛盾,因为她在上海,我在南京,我们都不肯离开各自的城市。因为不肯离开,所以我们的婚期被拖了有一年。我害怕再拖下去我们的关系就会发生质变:变成“能上床的亲戚”。于是我决定在这个晚上对她进行一番说服。
     封影在电话那头很开心,她说她已经吃过年夜饭了,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现在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上网看看有没有朋友在线。我们无关痛痒地说了十多分钟,忽然就都沉默了,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忽然对她说,明天来我家拜年吧。我们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来一次了。
     是的,她应该来了,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春节,她自然还不能来。第二个春节,她以为她能来,我却始终没有提出来,后来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农村人保守,带回家的女的,就一定是要结婚的,这样才行,万一带你回去又不能和你结婚,往后,我就再也不能带其他女孩回家了。封影气坏了,而且一气就是一年,在下一个春节拒绝和我一起回家,理由同上。
     这个春节我们一直不提这件事情,我现在提出来,不知道她怎么反应,我心里很紧张,侥幸地希望这个要求正好是封影想要得到的。
     封影在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撒娇地说:天太冷了。
     我发现有戏,就凛然地说,反正是开车,怎么会冷。
     她又说:路太远了,要开四个多小时。
     我说:年初一高速公路上车子很少,你只管开,一点不像平时那么累。
     她又说:猫没人带。
     我说,哦,豆爷(封影养的猫的名字)啊,那你把她带上吧,让她到乡下来看看。
     封影还想找什么理由,但是她自己笑了起来。我知道她答应了,就和她交代路怎么走。我家在南京西南三十五公里,封影开车到南京没有问题,已经很多次了,再往下走她可能有点困难。以前我趁父母外出旅游时带封影来过一次,但那次是坐车来的,路她很模糊,我就详细地说给她听。
     本来我们这个电话是要进行到凌晨的,现在因为确定了明天她过来,那她就应该早点休息去,我也急于到楼下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父母。对于这一消息,父母已经盼望了好多年,我大学还没有毕业他们就开始期盼了。等一会,我要缓缓地走下楼梯,庄严肃穆,脸往后仰,郑重地向他们宣布这个消息。
     但我还是和封影说到了十二点多,因为从十一点半开始,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会非常猛烈,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十二点一过,爆竹声会一下子消失,像军队撤退一样。封影在上海,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拿起电话听筒让她听。
     当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来来时,封影在电话那头故意挑逗我说:哦,高潮,高潮来了……
     我笑得不成样子,笑着下楼告诉父母,封影将在几个小时之后,在年初一的上午到我们家拜年。这个消息对父母而言,也是一种高潮。对父母而言,虽然很迟,但是高潮终于还是来了。
    2.
     第二天早晨,父母和妹妹一大早就起床忙碌。期间妹妹不停地上楼催促我快点起床给嫂子打电话。我不用起床就可以给封影打电话,看看她已经到哪里了。在得知她到了镇上快要到我家时,我起床了,和父母妹妹们一起在院子里无聊地转着,等待封影的出现。有那么一小阵子,我和妹妹站在院门左边,父母亲站在右边,我们似乎在列队欢迎。不过车子没有出现,我们的对形就散了。
     封影在上午十一点准时达到。她到达之前,我一直在院子里和小狗玩。这是一条刚两个月的小狗,捉回家也才几天。我第一眼见它时,开心坏了。要知道我家已经十一年没有养狗了。现在有个刚出世的浑身漆黑的小狗,真让人忍俊不禁。妹妹一天跟我谈论狗的名字问题。她说,本来叫它淘气,可以我觉得淘气不像是一个狗的名字;后来就叫它李黑,又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让人感觉姓李的人心黑。现在就叫它小黑,可是随便到哪里都有狗叫小黑。
     当时我说,那就叫它李黑琰吧(妹妹名字叫李琰)。
     妹妹愣了一下,然后大声说不行。我坚持,并且冲狗喊起了它的新名字:李黑琰!
     妹妹立刻反击我,喊狗李小黎。就这样,在妹妹嘴里,狗叫李小黎,在我嘴里它叫李黑琰。在父母那边,这小狗就叫“狗子”,远远地喊它时,后面会加上一个“啊”字,省略中间的“子”字;连起来叫做:“狗砸”。
     小狗长得非常帅,尾巴几乎是不停地在摇,走路很绅士。但有时也很贱,会侧着身子走路或者跳,既左前腿和左后退一起向前迈,右前腿右后退跟上,或者相反。它这样走路的时候,眼睛会很无辜地看着你,司机你刚刚打过它一样,其实没有。这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它还动不动就把屁股往地上一赖,稳稳地坐在那里,两只前腿伸得笔直,一副老狼看日落的派头。
     封影的车子开进院子时,我正在看怎么小狗睡觉,它四只腿全部向前伸,而且伸得很直,侧着身子躺在地上。一看到封影的车子,我笑得合不拢嘴,丢下小狗向她那边走去。封影还没下车,一只猫就蹦了出来,这就是如雷贯耳的豆爷了。它憋了很久的样子,在水泥场上乱跑,跑两步又往回跑几步,似乎是在试探,然后继续跑。一会儿,它就跑到了小狗面前,小狗站起来迎接它,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豆爷还在看的时候,小狗却又躺了下来,继续它无精打采的睡觉。这让豆爷有点生气,它径直走向小狗,冲它喵喵叫了两声,还用脚在小狗身上扒了几下,然后迅速从狗身上跳过去。它以为它的亲昵举动会让狗活跃起来,哪怕生气也好啊,但是小狗只是把狗头抬起来看看了,似乎说了句:去去去,烦死了,然后就又继续躺着,对着太阳眯缝着眼睛。这让豆爷很伤自尊,喵呜喵呜地叫了两下。
     这时封影已经把车子停好,东西都搬了下来,她一看猫在那里很活跃,就急匆匆地跑到猫旁边,蹲在旁边看着猫。猫高兴她也高兴,她还有不让猫有危险受欺负的义务。
     封影这一蹲,我父母也不知所措了。当车门开打时,父母满以为看到了羞答答的儿媳妇,哪知道却是一只猫。当儿媳妇下车后,父母满以为她会羞答答地和他们打招呼,那知道封影只是冲他们笑了笑,就关心起猫来了。这样父母只好在旁边看着,耐心等待这一幕的结束。
     封影忽然喊了起来:哎呀哎呀,豆爷和你家小狗恋爱了!然后她喊我,快来快来,你看看呀……
     我一看,操,小狗怎么就放弃了绅士风度,在舔豆爷呢。而且两个人换了个位置。豆爷舒舒服服地躺在水泥地上,而且是刚才小狗躺的那地方。下面一定很温暖,豆爷四脚朝天。小狗正勤奋地舔着豆爷,似乎想把它浑身舔个遍。
     刚才我很抱歉地和父母对视了一眼,他们宽厚地笑了笑,就这么一眼,猫狗不仅换了个位置,还恋上了。封影看得啧啧称奇,心向往之。我于是小声对她说,你看看,他们舔得多好,快高潮了。
     讨厌,封影被我气得站起来,做打我的架势,正好和我父母的目光遇上了。她这才顿悟过来,到我家来不是看猫狗一见钟情的,是拜见我父母的,于是她连忙上去问好,打招呼,非常热烈,一心想把刚才耽误的时间给弥补过来。我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好,好,终于步入正轨了。
    3.
     离开饭还有点时间,于是我和妹妹端茶倒水,父母陪封影坐在桌子边聊天说话。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间断地听到的,无非是开这么远累不累,我们这边的景色怎么样之类的话,封影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褒奖的,有利于我父母的。封影一些最基本的情况,父母都已经背熟了,而更隐私一点的情况,父母又不好现在就涉及,他们的谈话进行得有点困难,还好封影是个大咧咧的女孩,不会发生语无伦次或张口结舌的情况。有那么几分钟,母亲和封影谈起了教学。因为她们都是小学教师,有很多共同的遭遇和难题,乃至困惑和感悟。但是封影是讨厌谈工作的,母亲也是,她们说了一会,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父亲发现,封影带来的豆爷,虽然是一只猫,但是作用却不局限于猫,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小孩,或者是一个老奶奶,总之你可以把豆爷当成一个人来照顾、来讨好——爱屋及乌,农村人在这种人情上是很精明的,于是父亲夸奖豆爷很可爱,很有本事,从上来跑几百公里来到这里,精神居然还这么好。
     父亲这一说,倒让封影害羞了,她还在为自己刚才关心猫而没有关心丈人丈母而内疚。但是她更想去看看豆爷了,就问,豆爷现在怎么样啦。小狗叫什么啊?
     其实她知道小狗的每一个名字,是故意问的,这个时候妹妹在旁边,她就老气横秋地说;嫂子,我告诉你,你要是跟我站在一边,就喊他李小黎,你要是跟我哥哥站在一边,那你就喊它李黑琰吧。说到这里妹妹非常无奈。
     母亲惟恐封影和我有什么不和,急匆匆地说,那当然和你哥哥站在一边了。
     封影笑得难以自抑,好半天才说:我还是和你站在一边,喊它李小黎。这下妹妹高兴了,她一高兴,我父母就高兴,父母高兴,我当然也高兴。封影似乎也发现了我们家的关键:想要和我更好,那对我父母好是非常必要的;想要让我父母开心,那最好的办法是对我妹妹好;想让我妹妹开心,那就只好和我在一起啦。
    妹妹朝院子里看了看,想看看李小黎在干什么。但是院子里没有,它们不在刚才的地方。封影说,走,我们去看看豆爷和李小黎怎么恋爱的。说完拉着笑嘻嘻的妹妹就走到院子里。
    她们去看猫狗,母亲开始准备午饭了,而父亲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豆爷的午饭。人吃的那么好,猫也不能亏待啊,何况人家是大老远从上海来的。父亲知道猫喜欢吃鱼,巧合的是我们这里因为靠长江,就盛产鱼。父亲把家里的鱼一一准备了一点,放在干干净净的水泥台阶上,他想让豆爷挨个尝尝,看中哪个就给它多吃点。一共有八种鱼陈列出来:新鲜鲫鱼、腌苍鱼、新鲜青鱼、新鲜白鲢、腌白鲢、新鲜草鱼、腌草鱼,腌红鱼。父亲还想到,现在的猫可能要喝牛奶,于是拿出几个小碗,把妹妹和母亲日常喝的几种牛奶酸奶倒在碗里,准备请豆爷一一品尝、选择。长长的一排食物在台阶上排得老长,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满心欢喜,似乎这不是给豆爷吃的,而是给儿媳妇吃的,而儿媳妇吃下她们,孙子将会多么的健康可爱啊。
    我们午饭吃得很开心,豆爷也非常开心,简直就是吃饱喝足,它不仅吃,而且还玩起了食物,把鱼的位置逐个对调,并且尽情组合成新的顺序,把牛奶酸奶全部打翻,洁白的奶在地上缓缓流淌。我们看着它,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仿佛它就是我和封影的儿子,是父母盼望已久的孙子,那就尽情的玩吧,谁敢说你半句!
    豆爷开始吃的时候,李小黎很委屈,在一边吃它的狗食。其实它吃得也很好,但是狗食的样子太难看了,什么东西都混在一起。李小黎草草吃完,就蹭过来和豆爷一起玩,还象征性地吃几口。豆爷也不反对,或者正求之不得。于是李小黎就和豆爷一起在台阶上放肆。我们看着,还是满心欢喜,似乎我和封影生了个龙凤胎,现在你们正在比赛撒欢呢,谁敢说你们半句!
    4.
     整个下午,我们就在院子里活动,太阳温暖地找着我们。我们第一选择是坐着说话,第二是在院子里锻炼身体。锻炼的项目包括踢毽子、跳绳和打羽毛球。我最拿手的是跳绳,有个绝技无人超越,就是跳起来之后绳子甩两圈,然后不死,继续跳。而妹妹最拿手的是踢毽子,基本也达到不死的境界。母亲两者都行但都没有绝招,就提议打羽毛球,封影先和母亲打,而后妹妹又和封影打,我又和封影打,后来母亲休息好了,就替换封影和我打。家里只有两只球拍,假如有四只或四只以上的球拍,我们会进行双打的。
     其间,我们密切关注豆爷和李小黎的感情发展。它们一会并排走着,一会躺在一起,躺成个十字架,一会又磨蹭磨蹭朝墙根走去,似乎想做点什么。可能是嫌阳光太刺眼了,它们放弃了不少事情,主要以吻和舔对方来互相表达。
     院子里有一个池塘,很小,还有个吃水坡,也很小。池塘旁边是一片菜地,也不大。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在外面的,我母亲把它们搬到了家里,使之成为我家的特色。这个特色的基础就在于我家院子很大,但又并非大得离谱,而是精致,利用得当。
     有那么一阵子,李小黎就带着豆爷在院子里参观,还不时和她亲密交谈。它们并肩而行,走走停停,交头接耳……看着他们两个,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封影说:其实应该是我带着你在院子里走走,向你介绍这是鱼塘,那是菜地,这是银杏树这是泡桐树……
     封影说,是啊,它们把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做了。
     那我们就做它们的事情吧。我说。
     什么事情?封影好奇地问。
     啊,这个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说吧……
     野合啊!
     讨厌!
     你看看,院子外面就是丘陵,地上的草都枯了,树林很密。
     不干!封影用坚决的口气说,但是在我听来却像是挑逗。
     还有啊,我们还可以去江边,特别是下午太阳好的时候。明天我们去大舅舅家看外婆,我们就去江边搞吧。
     讨厌,要搞也得让它们先搞了我们才能搞。封影指了指李小黎和豆爷,她还挺关心动物的。她这一说,我们就观察起它们来了,我发现这狗和男人一样,正在尽力卖弄自己,上蹦下蹿的,几乎豁出去了。而猫也很配合,一直在欢叫。
     我突然问封影,豆爷有两岁了吧?
     一岁半吧。
     反正它们是姐弟恋!小狗才两个月。
     封影笑死了,妹妹赶紧跑过来问她笑什么,封影就把猫狗的姐弟恋告诉了妹妹,妹妹也喊喊大笑起来。母亲都听到了,也很开心,因为她找到了一个理由。母亲说:
     不奇怪,我们家都是姐弟恋(她在现学现卖),你外公比你外婆小两岁,你大舅母比你大舅舅小两岁,你爸爸也比我小两岁,现在你看看,你又比封影小两岁。连狗都猫小两岁!
     封影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我背上哈哈大笑起来,母亲自顾自地得意,她觉得她这一说,封影一定得嫁到我家了,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这个有姐弟恋癖好的家。
    5.
     晚上,大舅舅听说封影来我家,就一定要来我家吃饭,父母怎么阻挡都不行。并不是说我父母小气得连一顿饭都不想请,而是因为我母亲身体非常不好,比任何人想象得还不好,一些最基本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困难的,比如择菜、做饭、洗碗,何况是在冬天。
     但是他们还是来了,大舅舅、大舅母、表哥表嫂、侄女儿朱莉,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院子。封影也因为有亲戚在,而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很成熟稳重,大笑锐减、微笑不断,我用手机发消息给她:看你这个待人接物的样子,我就想到了女人的多种面貌,客厅里的贵妇、厨房里的贤妇……
     她回了一个说:还有床上的荡妇是吧。
     这个消息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进行的,没有人知道我们拿起手机看到了什么。我们对视一笑,感觉全世界就我们两个和我们的活动。
     后来,大舅舅在得到明天去他家拜年的许诺之后,很高兴地走了。下面就是解决睡觉问题了,怎么睡?我和封影一起睡一张床,还是暂时地各睡各的。
     这时候大家都有点尴尬,妹妹很适当地站了出来问:嫂子,晚上你怎么睡啊?
     要是封影只顾笑不说什么,那母亲就直接让我们睡到一起了,但是封影突然想到了豆爷,在家她都是带着豆爷睡觉的。于是她借着酒劲随口说了一句:
     我是要带猫睡的。
     母亲立刻回击似地说了一句:猫多脏啊,李黎你不要和她们一起睡。
     说完我们都愣住了,想笑但是不敢。母亲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好改口,只得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我给你们铺两张床吧。被子都是新的,我把白天刚晒的被子给你(封影)。
     我和封影无奈地看了看。
     母亲上楼去收拾,我和封影陪父亲看电视,说说话。李小黎和豆爷现在似乎都有点累了,各自趴在一个角落里休息,闷声闷气的。这好比男女热恋之后的恢复期,看似冷静,其实也包含着热情,假如给它们手机,它们说不定会互相发短信调情。
     母亲很快收拾好了。很简单,拿出两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就可以了。楼上朝北的房间里有一张空着的床,以前是我睡的,现在我睡到了南边的房间,就一直空在那边,今天正好给封影睡。我说,把南边的那间给封影吧,封影赶紧说,不要紧,今天一点不冷。现在永远都是一副暖冬的模样。
    我说那还是冷啊,毕竟是朝北。封影说,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我看过了,西晒很足,很暖和。
     母亲忙好了,加入我们的聊天。没一会,父亲又忙开了,他刚才听说豆爷其实还是需要一个窝,就决定临时给豆爷造一个。看来父亲是坚决地把豆爷当成一个人物来对待,坚持不让它吃半点亏。
     猫窝是用一个七成新的竹篮搭成的,竹篮的直径有三十公分,足够睡下。在篮子里铺上草,在草上铺上旧棉布,干燥暖和。父亲还在棉布上放了一件我小时候穿的毛衣,这样足够暖和了。这个毛衣一放,我们立刻觉得豆爷真的像是我和封影的儿女。
     父亲很炫耀地把篮子拎在手里,向我们征求意见获取赞美。我们对这个猫窝赞不绝口,说不要说是猫,就连人睡问题也不大。母亲说,过去的人生下来睡的还真不如这个。
     父亲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看了一眼地上小狗,想起来也应该给它造个窝。小够有狗窝,在院子里的池塘旁边,很大,也很暖和。但是今晚小狗因为豆爷的关系,被特批在房间里过夜,那么它也就需要有个和豆爷那个旗鼓相当的窝了。父亲想了想,发现假如再造一个材料似乎不足,再看看这个猫窝,非常大,他就决定让猫狗同窝。父亲找来一本国际流行开本的杂志,用篮子的提手把杂志一分为二,杂志在篮子里又合在一起,但是很巧妙地把篮子分为两半。就这样,猫狗都有睡觉的地方了,而且,它们睡的地方靠得那么近,中间就隔着一百来页纸,一用力就能把这个纸做的墙撬起来,一方就可以进入另一方的窝,上对方的床。
    6.
     大约十一点,我和封影上楼睡觉了。我们的房间里都没有电视等视听设备,其作用就是睡觉的。或者看书,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无心看书,即使看也是为了催眠。假如我和封影上楼就直奔一张床,那么我们就能睡在一起,做夫妻之间的事情,然后大不了再分开,造成分开睡的假象。但是封影上楼之后,就立刻关心起豆爷和李小黎来了,她可能害怕李小黎欺负豆爷。她蹲在那个独特的窝旁边,看着豆爷和李小黎躺下来,还用手抚摩着豆爷,间或摸摸李小黎。我在旁边看着她。过了一会,我就进房间睡觉了,确实有点困了。封影照顾了猫狗一会,也进了她的房间。至于猫狗今晚会发生什么,睡得是否安稳,那就管不着了。
     南北两个房间门对门,中间的卫生间和过道,门和门之间相隔不过一米多,两张床之间相隔不过四米远。封影可能觉得这样的格局很好玩,于是她在进房间时,不是把自己房门给关上,而是一转身,把我的房门给推开了,我正躺在床上抽烟,她冲我一笑说,等会我们说话。这个时候,假如她走过来和我一起睡,还是可以不为父母所知的。父母在楼下,我对应的是母亲,封影对应的是我父亲,此刻他们一定听着楼上的响动,即使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他们听到的一定是乱糟糟的一团,趁此机会,封影应该过来,但是因为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性欲全无,就顾着好玩了。她把我的房门推开之后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脱了衣服就躺了下来,嘴里轻声说着什么,我看着她在床上坐了一小会,然后就一缩,缩进被窝。这似乎是一个标志性动作,随着这个动作,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悄无声息。乡下的夜晚就是这样,安静的没有一点点声音,外面的马达声、鞭炮声隐隐地传来,很温和,没有一点侵略性和穿透性。外面传来的声音越多,越能证明房间内部和周围的安静。
     我也关了灯躺了下来,拿出手机给封影发短消息。我和一个异性在一起时,会每天晚上都发短消息给她,即使她就睡在我旁边。现在封影睡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床相隔四米多,我们的身体离床沿几十公分,累计约五米),我自然更要发,只要不在怀里,就相当于天涯海角。封影从我的信息里看出我不是问安,而是打算聊一会的意思,就和我聊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渐渐地我们就聊到了我们为什么不能睡在一起呢。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又立刻想到了我们假如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是不用多想的,仿佛那时一个火球,一碰就让人浑身发烫。我有点冲动,就拿手机打封影的手机,我们在电话里聊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用嘴说话呢,就是就隔着几米远吗。试过的,效果很不好,声音不能大,也不能小,而且感觉像是探监,隔着铁栏杆和对方说话,甚至觉得是隔着阴阳界和对方说话,很不舒服,一狠心就用手机聊了起来。
     封影撒娇说,我想过去!你过来吧!
     我对她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一走过去,楼下的父母就都听到了,他们当然不会反对,但是他们一定会想,一个晚上都熬不住,那怎么能小心行得万年船呢。
    他们一定会觉得我们特沉不住气的。再说我也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啊。想睡一起不早说,躺下来后再往人家床上爬,父母会不顾我们是他们的子女尽情嘲笑我们的,实在太丢人了。
    聊着聊着,我们就开始往下半身发展了。封影说:我要!
    我说,我不能过去啊,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啊!
    那我还是要,你说怎么办啊?
    那你自慰给我听吧。
    她不肯,但是我坚持要,她就同意了,不过她要我也跟着她一起手淫,造成我们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事情的事实。这样我们离实际上的做爱就很近了,实际上的做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为负十几公分,先我们的距离为正五米,差不多。
    封影开始行动了,我都能看到她的被子在动,随后手机听筒里就传出她沉重的喘息声,间接地伴随着啊、哦。她开始叫了,声音在一个很低的范围之内,在此范围之内,她叫得时高时低,错落有致,铺陈得精彩纷呈。我也在她这个声音的指导下做那件常见的事情。
    豆爷忽然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随后李小黎也发出像哭一样的声音。它还小,不怎么会吠,现在它叫了,似乎是豆爷在欺负她。封影在电话里忘情得叫着,我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睬。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豆爷的反常行为,豆爷一定是离开了它的窝,在外面那间房子里跑来跑去的,李小黎是不是紧随其后,我不清楚,听不出它们的动静。
    我突然受到启发,猫狗走路声音很低,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它们不穿鞋子。我于是非常激动,翻身下床,光着脚并且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封影的床上,右手保持平衡,左手继续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听着封影激烈的叫唤。我忽然一掀被子钻进封影的被窝,她大吃一惊,几乎尖叫起来。我说,快,把手机挂了。
    她抱住我,高兴得几乎想吊在我身上。我也非常激动,死死抱着封影。我们几乎要忍不住对对方说“我爱你”了,我原本对今晚能和封影睡在一起完全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实现了,她在我怀里,真有点死而复生的感觉。
    封影问我:你跑过来不怕爸妈知道啊?
    我跑过来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是光着脚跑过来的,没有一点声音吧。
    那冷不冷啊,封影说着,用她的脚找我的脚,想给我取暖。
    我告诉她,豆爷和李小黎可能没有安稳睡觉,在房间里跑,我就是受它们的启发跑过来的。
    什么启发?
    不穿鞋子走路没声音!我说着把脸向外面转过去,看着我刚才跑过来的地方。我们就这样死死抱着,刚才毫无羞耻的情欲现在一下子没有了,被一种温暖之极的亲情替代了。我说:但愿豆爷和李小黎今晚能搞个完美的一夜情。
    封影推了我一下,狠狠地说:你刚才说什么!一夜情完美?
    我明白了,赶紧跟她解释,我说,我不是认为一夜情是男女关系中完美的模式,而是说,假如豆爷和李小黎要搞一夜情,就应该搞个完美的一夜情。
    不对,你找理由哄我。
    我被她给气笑了,直接对她说,那我们明年还是不结婚,直接生个儿子吧。封影抵触一夜情,因为一夜情的男女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就交叉那么一下子。我说生个儿子,三个人就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而且是死循环。
    她说,算了吧,名字都没有取好还生什么儿子啊。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哪有一定要取好名字才能生小孩的!封影又说:看看你以前给儿子取的名字,什么李白,李商隐,怎么全是诗人啊。
    我脱口而出:现在我想好了,叫李丘陵!
    这个……还好啦,但是假如是个女儿呢?
    女儿也叫这个啊,你看看,丘陵和女孩多像啊,起伏不平。不过呢,再高的地方也不是高不可攀,再低的地方也不是深不见底,这个丘陵实在太好了,太像女人的身材了,这个名字用在儿子身上还有点浪费。我说这些的时候,用手在封影身上比画,把手放在她的胸口说“不是高不可攀”,说“不是深不见底”时手挪到了她双腿之间,然后一直没有离开。我说完了,手还在那里,停了一会儿,轻轻地动了起来,封影又像刚才那样喘息起来。
    7.
    就这样,我们就在说到女儿的时候来了情欲,话题一结束,就急不可耐地做了起来。
    我们做得很轻,生怕惊动了楼下的父母,尤其是父亲,要知道,他就在我们的正下方,三米左右。我们就在他的正上方。
    开始的时候我们动作都很轻,封影嗓子里的声音也很小,但是后来,我们一点点地觉得,这个木板床非常结实,一点也不摇晃,也不唧呀唧呀地叫,我们的动作就大了。即使大,也还是无声的,但是时间久了终归要造成一点突如其来的响声,那时我们就停顿一下,恢复成小心翼翼、不声不响的样子。就这样,一次响声代表一个回合,我们以响声为标志做了老半天,和平时的做爱相比,这次实在是太舒缓了,感觉不是在做爱,而是在摩擦取暖。
    完事之后,我批件大衣坐了起来抽烟,封影睡在旁边,也不说话。我们把不说话保持了好久,封影忍不住问我,在想什么?
    假如我爸听到了,你说他会想些什么呢?
    两个小不要脸的!封影开玩笑地说。
    不会这样吧,我觉得我爸是不会觉得我们不好的,我妈会这样认为。你说他会想什么?
    谁知道啊,想笑吧……封影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她又说,可能还会想你妈。
    滚,我被她逗笑了,不过那一刻我有点失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在射精之后都会有那么一点万念俱灰悲观失落,反正那天我忽然很惆怅,拼命想我爸知道了会怎么想,想着想着,就变成假如是我听到儿子在我头顶上和儿媳妇做爱,我会怎么想呢。我肯定想得又多又长。不过最主要想的可能还是时间,时间无情啊。当初我搞啊搞啊,有儿子了,有了儿子之后还是搞啊搞啊,直到不能搞了。在不能搞的时候,嘿,突然有一天发现儿子开始搞啊搞的了,儿子光屁股甩着小麻雀的样子还在眼前,想不到一转眼,现在他也能勃起了,龟头通红、青筋暴露,开始一下一下噗呲噗呲地搞了。真实时间无情啊,时间太快了……
    我告诉封影,我爸睡得特别快,也特别沉,怎么都吵不醒的。现在他肯定在打呼噜打得一塌糊涂呢。我主要是防我妈,她身体不好,严重失眠。现在她肯定失眠。你到我们家来拜年,让她很兴奋,她更加要失眠了。她失眠的时候特别警觉,一点声音和气味都能觉察到。她失眠的时候,也不是那种完全清醒,而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一遇到动静,马上就清醒,甚至会被惊醒,浑身冒汗,然后,没办法只能继续睡,就是闭着眼睛,但是总是睡不着,最多就是迷迷糊糊,遇到声音就再惊醒……
    封影提醒我说:哦,那你呆会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我是要回去的,母亲每天一早就起床,烧水做饭,总会轻手轻脚上楼把我带上来的水瓶拎下去。明天不能让她发现我不在自己的床上。
    和封影说了一会母亲的身体,然后是沉默,两个人抱着,似乎是在发誓决不让对让方的身体有一点点不好一样。抱久了,我们又激动起来了,不过控制住了,天很冷,也害怕惊动母亲和旁边的猫狗。我咬咬牙,从封影的床上下来,在封影的叮嘱声中往自己的床跑去。虽然一心想要小心点,不要发出声响,但是我那床没有封影的牢靠,我爬上去是还是唧唧呀呀地响了一小会。我一阵紧张,赶紧死死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母亲听到没有,假如她听到了,她会怎么想呢。应该还是时间吧,她想的时间比父亲应该还要长一点,父亲能具体地想到我出世之后的样子,母亲估计还能再加上几个月,她能从得知自己怀孕时开始想起,一路想到现在,想到这个晚上在楼上的我,中途自然会在一些重要的时刻停留徘徊,但是还是一路想下来,甚至能想到自己过世。时间无情,真快啊,一想就完。时间的势力太强大了,我们只能龟缩在它的内部,不管里面多么潮湿或者多么寒冷,走出了时间,就全是灰。
    8.
     第二天起床后,封影正在和豆爷玩,顺便也带着李小黎玩。封影的嘴角带着满足和精明。满足是因为我们昨晚在一起温存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她又睡得很好。而精明,我觉得她正在向豆爷打听个事情:你们昨天晚上搞了没有啊?
     可是豆爷突然没力气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毕竟水土不服。即使昨天晚上豆爷和李小黎搞了,那也是很仓促的那种,很别扭的那种,因为毕竟不是同类。封影跟在豆爷后面跑了好长时间,逗它玩,然后跑过来对我说:我发现它们昨天晚上没有搞!
     我正想大笑,封影又说:我们今天一定要让它们搞一次。下午四点我就要回去了,还有几个小时了。
     封影又说起豆爷的一些趣事,比如它喜欢看马桶冲水的样子,也喜欢听那个声音。封影上厕所时,豆爷一定会凑过来,让坐在马桶上的封影抚摩它,其实呢,它是在等着封影站起来,等封影冲了马桶走开后,它就会把前爪搭在马桶沿上朝里面看,里面正是波浪汹涌的时刻,豆爷看得一头劲,等到里面彻底平息了,它再离开,去找别的乐子。
     上午十点半左右,我们按照昨天的约定,去大舅舅家拜年。我、封影和妹妹先去,父母还要在家里稍微收拾一下。我们三个并排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对封影说,大舅家离我家很近,在城里相当于四五站路,走走就到了。
     路过家门口的池塘时,我们闻到一股清新的水草味,封影停下来,还想找个地方做下来,好好闻闻这个清香。我对她说,太冷了,快走吧。她不肯,说就是因为天冷,一池塘的水才有这种冷冷的香味,天热了还不好闻呢。妹妹也支持封影,封影说:二比一!
     这时豆爷也停了下来,而且往池塘边的斜坡里滚了滚,李小黎也跟着它下去了,它们在离水面只有十来公分的地方亲热起来,互相舔啊咬啊。封影开心地大叫:四比一,四比一!妹妹也跟着开心地起哄,和封影扭扭打打的,亲密无间。
     我没办法,就站在那边看着她们玩。我点跟烟抽起来,想着呆会见到外婆是怎么样一种情景。外婆已经82岁了,身体好得不得了,每偶一点毛病,即使有,也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器官用得太久当然会退化。确实,几年前外婆的耳朵突然听不见了,和她说话说了老半天,她却像痴呆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你,眼神空洞。有时她能听到你说话,但是你说什么她又听不见,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跟你胡说。比如你说:婆婆。吃饭了。她会认真地说:今天我不打麻将。
    外婆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几乎听不见,每个人想要和她说话,都要大声地说,不仅大声,而且要看着她,也让她看到你,她才会知道你在和她说话,才会注意听。可以这样说,外婆是靠眼睛才勉强保持住了约五分之一的听力。
    外婆的听力几乎就是靠眼睛,但是她的眼睛也不好。她的左眼在小时候就坏了,眼珠彻底烂掉了,大人说那时因为外婆小时候玩她父亲的烟斗,把烟叶子揉进了眼睛了,没有及时冲洗,痛得只顾揉,结果就烂了,眼窝深陷,眼皮皱成一团,眼皮之间只有一点点黑颜色的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外婆就是靠一只眼睛生活的,不管是1937年从南京城往外的逃亡,还是后来经历的解放、批斗、文革,以及贯穿其间的生儿育女,包括老来的无人照顾。她耳朵不行之后,这只眼睛越发显得重要了,不见是全部视力,而且还负责残存的听力。
    前年的一天,外婆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当时她住在姨娘家,姨娘是外婆的大女儿,我妈是外婆的小女儿。姨娘一见外婆生病了,飞快地把她送到了二舅舅那里。二舅舅是外婆五个子女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以前在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当科学家,后来下海了。很有钱,也很有孝心,他可能不仅是外婆五个活下来的子女中混得最好的,即使加上夭折的五个,他还是混得最好。以前,外婆一有病,二舅舅马上带外婆到南京军区总院做全面检查。而这一次,本来也打算及时治疗的,但是我觉得二舅舅是听了他老婆的谗言,突然决定不给外婆治疗了。他可能觉得,这么多年来都是他一个人负责老太(外婆在其子女嘴里的称呼)的健康,实在是很不公平。既然决定不给外婆治疗,拿就需要拿出理由,二舅舅的理由是:妈妈的眼睛没治了,三十万都治不好。他这话其实非常有问题,而且很险恶。你要么说三十万才能治好,要么说多少钱都治不好——像多少钱都治不好死人一样。他却说什么三十万都治不好,强调三十万,分明是在恐吓外婆的其他几个儿女,意思是:平均下来你们一家能拿出六万吗?拿不出,好,那就不用看了。于是外婆被带到省中医院敷衍了一下,出来时,二舅舅说,花了八千,医生说没什么用。大舅舅想要看病历、发票等,没有。
    外婆被送到南京时,眼前尚且能看到一点点的光,回来时已经是眼前一片漆黑。这是在外做生意的小舅舅知道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老婆,小舅母是医生,一听就知道了,说是视网膜脱落,及时做手术是可以好的,手术不是问题,钱也不是问题,关键是时间。此时离外婆眼睛不好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大舅和小舅就带着外婆再次去南京看病,医生说南京这里可能不行,去上海看看。于是他们就打车去上海,这要花一千多块。二舅出现了,他说到上海之后你们可以找谁谁谁,都是二舅母娘家的人,并且留下电话。
    到了上海之后,大舅小舅开始找医院和人。医院很好找,就在那里,但是人一个都找不到,二舅提供的号码一律关机或无人接听。人生地不熟的大舅和小舅,轮流背着外婆在一个个地方转,找医院,而且在到了一家医院之后会被劝说去另外一家。最终,医生告诉他们,迟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呢。都这么大的人了(当时外婆已经80岁,正准备春节时做大寿),怎么还耽误。事情就这样没救了,外婆的眼睛完了。小舅号啕大哭,他很清楚,外婆身体非常好,没有一点问题,现在看不见了,又一时半会死不了,接下来外婆的日子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打电话给二舅说:
    老二,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清楚,我也不想去找你,但是你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外婆被送回家,但是问题没有结束。她以前是住在姨娘家,这是因为姨娘在很多年里需要外婆给她带小孩,姨娘夫妻是在江上跑运输的,长年不在家,两个表哥没有人抚养,于是他们夫妻就去大舅家,把当时住在大舅家、给大舅照看小孩的外婆请到自己家,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姨娘说了无数好话,什么孩子长大了我们还养你,管吃管住,一直到你“上山”(在我们这理指死了)。我们会对你好,对你比谁都好……但是随着两个表哥长大,外婆越来越受气,姨娘尤其是姨夫根本忘记了自己当年的话和良心,对外婆动辄发火,姨夫甚至直接对外婆说:你走,你走,到你儿子家去,看到你就来气。最伤心的是,外婆亲手带大的两个表哥,跟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长大的,眼里根本没有外婆,视她为一只猫或者狗。
    外婆为什么不回大舅舅家呢,这又牵涉到大舅母了。她对外婆当年的离开非常气愤,说外婆偏心,还说就是因为当年外婆离开,她的女儿没人带,结果身上有很多毛病,还几次差点出事,既然当年走了,现在让老太回来,是不可能的。
    大舅舅坚持要让外婆回来,但是坚持要让姨娘和姨夫送外婆过来——当年怎么接走老太的,现在怎么送回来。这对姨娘姨夫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他们知道假如送回去,肯定会遭到无以伦比的羞辱。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舅母对大舅舅说了,你只要敢接你妈回来,我就跟你离婚!他们都五十多岁了,离婚是很困难的,但是就因为困难,所以一旦真的离了,就无法收拾。因此大舅舅也不坚持了。
    外婆还可以住到我家、小舅舅家和二舅家。但都能长久,因为这三家男女都是“双职工”,并且住宅拥挤,周遍环境对老人很恶劣,尤其是外婆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时候,住到此三家是不可能的。大舅舅是长子,去他家是毫无疑问的,其他的其实不用多考虑。但是大舅舅那次对老婆让步了,没有坚持让外婆“回家”——大舅家的房子,就盖在当年外公外婆的老房子的地基上,那里是外婆真正的家。
    于是,外婆在眼睛看不见之后,还是在姨娘家熬了很久,姨娘姨夫几乎每天都像赶野狗一言堂对外婆吼:走,滚走……
    五个儿女分成几个阵营连续较量了很久,其中包括了无数的争吵、往事重提、义愤填膺、羞辱、破口大骂、信誓旦旦地绝交……总在在群殴以内的事情,都发生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决定让外婆住进镇上的敬老院。所有费用四家分摊,姨娘拒绝出一分钱,她说我养老太这么多年了,后面我还出什么出,不出。
    外婆住进养老院,当时在我们老家那边是一大新闻,因为住养老院的,大多是无儿无女的老人,或者只有一个远在外地的儿女的老人,而外婆的儿女都在身边,最远的不过是在南京,离老家不过30公里。不仅如此,儿女们个个条件都不多,起码在农村里是说得过去的,这样一个在别的老人眼里一直享福的老太太,一下子就进了敬老院。当时这件事情几乎是路人皆知。
    外婆在敬老院住了几个月,实在难以忍受,一有人来看望她,她就闹着要回家,而且要回大舅舅家。后来,我父亲和大舅舅做了意一比交易,大舅舅(其实是大舅母)才让外婆住到自己家。交易是这样的,大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大表哥宗全,天生残疾,不能做任何体力劳动,一直找不到工作,以前也上班,不过那种班一个月才两三百块钱的收入。我父亲成了村子里的一把手后,大舅就死缠着我父亲,要求父亲把宗全调到村委会(相当于成为公务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名额的固定,你来,就得让某个人走,这样会被人家骂死。实际上在父亲还在下面管着小厂时,大舅就一直要求父亲给宗全安排工作,父亲也曾经让别人回家,让宗全顶替其位置,结果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母亲笑着对父亲说:换成我我也朝死里骂你,凭什么我干得好好让我回家,把你自己家里人安排进来。但是母亲也为难,毕竟大舅是母亲的亲哥哥而不是父亲的,父亲是在帮你们家做事。
    这次父亲本来绝对不让让步的,和大舅舅几乎闹僵。大舅舅也没办法,他说:换成你生这样一个儿子,你是不是也会找其他人拼死呢。母亲说,少来,你养这个儿子没有受什么罪,都是我们帮你受。事情到这一步本来已经算了,宗全也不可能到村委会上班了。但是出了外婆的事情,母亲每次探望外婆,都哭的几天不能恢复。父亲一狠心,就不管自己被别人怎么说三道四指指戳戳了,和大舅讲明;我让宗全来上班,你养老太,养到死为止。其实只要养到死前一刻就可以了,死后的事不用担心,长子一定会批麻戴孝,泣不成声,大摆宴席,极尽孝子所能。就这样,两家人似乎签字画押,写明外婆的去处,外婆才搬出敬老院,住进了大舅舅家。
    住进去之后,母亲每次去看外婆,还是去一次哭一次,回来后茶饭不思。二舅舅也来看过外婆,又像往常一样带钱,买昂贵且容易下咽、消化的食品。姨娘从此没有来过,她和外婆的除二舅之外的儿女们,也就是她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再也不往来了。(之所以和二舅还有往来,那是因为二舅必须和她往来,之所以说必须,是因为我那弱智的、爱好投资更爱好金钱的二舅,借了几十万给姨娘,还指望姨娘夫妇能用这笔钱赚到更多的钱。想要彻底忘记这笔钱以期忘记姨娘一家,是不可能的,所以不仅要往来,而且要保持良好的关系,要热情洋溢、推心置腹、共同进退。)
    外婆开始了她的最后的日子,她想必要在自己的大儿子家,也是自己当年生活的地方一直住到死了。她的状况是这样的,身体健康,头脑极其清醒,记忆力非常好,视力全无,听力只剩约十分之一,孤苦无依,宗全等人照顾她吃喝和排泄,安排她起床、睡觉、晒太阳和散步,偶尔和她说说话。
    9.
     封影和妹妹几个在毫无美感的池塘边玩够了,也觉得冷了,才决定继续往前走。我们一会就上了村子里的马路,我和封影并肩,妹妹时而在前时而在后,现在她和封影之间已经完全熟悉了,她的胆子也大起来了,敢拿封影开玩笑了,就像敢拿我开玩笑一样。妹妹突然抱怨地说,哎,我太大了,我要是小一点,走在你们中间,就像你的女儿了。我们封影对视一下,就笑开了,封影是害羞,我骂妹妹缺德,这种话居然也能说得出来。
     我对她说,你这个小杂毛(指她脾气大),送给我我都不要,我还不如养它们呢。说着我指了指跑在面的豆爷和在大路下的田埂上撒欢的李小黎。
     妹妹说:你养它们做儿女也可以啊,但是呢,他们不能让你抱孙子。
     滚,我被她气得没办法。
     一会就到大舅家了,妹妹马上就去和朱莉玩去了,封影被团团围住,像稀有动物一样被大舅舅一家呵护着。我径直去了院子一角的外婆的房间。这是两间连在一起的一套平房,看得出刚盖不久,外屋很空荡,只有一个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外婆的床在里面,里面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约一个新安装的抽水马桶。我进去的时候,外婆正躺在床上睡觉,房间里温度不高。
     喊了一声:婆婆!粗声粗气的,她没有听到,我又喊了一声,这时宗全的老婆,也就是表嫂小刘进来了,上前拍拍外婆说,奶奶,起来起来,李黎来看你了。
     外婆知道了,就坐了起来,她不是没有起床,而是在外面坐久了进来躺躺的。她坐在床沿上问,谁啊,哪个啊?
     小刘大声说出我的名字,外婆很激动,忙说,在哪里,在哪?说着她就伸出双手,在她身前一带摸索,手臂画出一道道弧线。
     我赶紧把手伸到外婆的手里,她一把抓住我,让我坐下来,我马上和外婆并排坐下来。外婆用里抓着我的手,还没说话,脸上已经露出悲痛。
     李黎啊……外婆喊我名字,就哭了,停顿了一下说:
     婆婆看不见你了……这下婆婆看不见你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坐在那里,抬头看看小刘,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作孽啊,外婆接着说,要是能看见一点光那也好啊,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大白天的,什么都看不见啊……外婆哭得更凶了,我只好说,不要紧,婆婆,不要紧。
     外婆控制了一下,伸手往我这边摸,她的左手一直抓着我的手,右手在我脸上轻轻的摸着,嘴里不停地说:恩,恩。
     外婆把手收回去,接着说:现在真是受罪啊,真是受罪,你说要是死了那也好啊,一时半会又死不了,活受罪啊,什么都看不见,哪个来,我就只能摸摸,看看他胖了瘦了。白天晚上都是漆黑的,从早到晚都漆黑一片,你哪怕给我看见一点光也好啊。什么都看不见……外婆因为听不情了,所以自己说话声音特特别大,一句句话像风一样让我浑身发抖。
    外婆说着,侧起身子,往口袋里摸,老半天才掏出一块手帕,我轻轻地把手帕拿过来说,外婆,我帮擦,不要紧,不要难过了。我说的这些她都没有听到,不过她知道我在给她擦眼睛。外婆那只十来岁就坏了的眼睛就在我眼前,以前我极少这么近地看到。外婆哭的时候,这只坏了七十年左右的眼睛也跟着往外淌眼泪。
     我想了想,大声对外婆说:婆婆,我今年谈对象了,她跟我一起来了!我的话让屋子外面的封影都听到了,她赶紧跑进来,在我们面前站着。
    外婆听清楚了,马上就不哭了,摸摸鼻子说,在哪啊,快喊她过来让我看看。
    封影赶紧走过来,喊了一声:婆婆。
    外婆听见声音了,伸出手,封影把手交给外婆,外婆说,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封影。
    外婆没有理会,而是抓着封影的手仔细地摸着,还把封影的袖子撸起来,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摸。过一会外婆说;长得满好的,长得满好的,可惜婆婆看不见你,可惜啊。
    外婆又要伤心起来,缩回手擦眼睛,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外婆忽然对着封影的方向问:
    你多大啦。
    我78年的,比李黎大两岁。
     我看了封影一眼,害怕她的话让外婆有点意见,外婆又问了一声,多大?
     78年的,比李黎大两岁。
     哦,外婆把脸调向我说:她也比你大两岁啊,你妈妈也比你爸大两岁,你舅母也比你舅舅大两岁,都是女的大,有福气啊。
     我和封影都笑了笑,我问外婆,婆婆你不冷吧?
     不冷不冷,刚才出去晒三次太阳了,我坐在那边屁股磨得痛,就进来躺一会。
     外婆又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们结婚外婆看不见了,可惜啊,受罪哎……
     宗全和小刘都进来了,给我和封影一人泡了一杯茶。宗全一进来就大声说:奶奶,你高兴了吧,又多了一个孙媳妇了。
     外婆赌气似地对宗全说;是的,我高兴我高兴。再多几个才好呢。
     小刘告诉我,外婆早上已经晒了三次太阳了,嫌坐在那里太累,就要进来睡一会。她忽然大声问外婆:婆婆啊,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吧,我看你老是往口袋里掏啊掏的,是不是有钱啊?
     外婆说,我哪来的钱……我要钱有什么用啊……
    小刘接着故意说:那我刚才在墙脚拾到一百块钱,是不是你的啊?
    外婆听出小刘是在故意调侃她,停了一会说:你拾到一百块钱?
    是啊,是不是你的啊?
    不是我的,我没有钱,你拾到一百块,那你就拿去吧!
    我们被她们两个一来一往给逗笑了,我对封影说,外婆脑子特别清醒,以前眼睛没事时,即使听不见了也还是每天都要打麻将,也不怎么输。
    这时外婆在重复刚才的趣事了,她喃喃地说,哦,还拿我老太婆开心呢,说我掉了一百块钱,那你捡到了你就拿去好了,你拿去用!
    母亲他们也到大舅家来了,父亲在院子里和大舅喝茶,母亲走到外婆的房间里,又把封影向外婆介绍了一编,外婆说,我看过了看过了。
    又有几个人到外婆的房间里,外婆坐着,闷声不响,大家都看着她,听宗全说她的一些小事,对此宗全有最大的发言权。外婆的小事,有的特别好玩,宗全说到精彩处。满屋子的人除了外婆都笑了起来。
    10.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关心豆爷,在乡下显出了她的不同凡响。她的母亲是一只波斯猫,父亲是一只野猫,她相当于二十世纪初一位贫穷的革命者和富家千金大小姐生出的丫头,现在她正在骚首弄姿,让人想入非非。有那么一阵子,它在地上摩擦腹部,弓着背剧烈地抖动,我怀疑那是在自慰。不过我们很快发现,豆爷之所以这么兴奋,不是给我们看的,也不是给李小黎看的,更不是给自己欣赏的,而很可能是给大舅家的两条狗看的。大舅家也养着两条狗,一条已经半大不小了,另外一条和李小黎差不多大小,它们正围着豆爷跑来跑去,有时候它们会跑得远一点,但是一会就又回来了,而且凑得更近,似乎是带着什么礼物或好消息回来了。
     封影在饭桌上直言不讳,说豆爷和李小黎正在谈恋爱。她一挑明豆爷的状态,其他人也就看出来了,恍然大悟。大家随即更看出来了:现在,李小黎遇到情敌了。大舅家那只小一点的狗,姑且叫它小宗吧,正在企图取李小黎而代之。李小黎闷声闷气地爬在门槛上,大气都懒得出,看来失恋让它几乎不想活了。而小宗却异常活跃,不停地蹦起来,似乎在和李小黎比个子,并且得出它个头高的结论。小宗还不停地冲那只大一点狗狂叫,这狂叫在我看来像狂笑,得意之极;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请大狗来镇住其情敌李小黎,不让它东山再起。看看可怜的李小黎,爬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被下了毒药。
     大家关心了一阵这三只狗和一只猫,随后就开始关心封影了。大舅喝了不少酒,醉了,直接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啊,还没有打算。那你爸妈在等着抱孙子呢,怎么办?
     啊……总不能让你爸妈把猫啊狗啊当孙子养,你说是吧?
     现在人开放,你们可以先领个结婚证,然后生小孩,然后再办结婚,你说这样也没问题吧?
    你们可以先生个小孩,小家伙一出生,你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们不结婚都不行,你说舅舅说得有道理吧?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围着饭桌站成一圈看我们三个说话,似乎我们成了豆爷小宗之流。
     舅舅海要说什么,我赶紧阻止,不然封影会被他直接说成生殖工具的。我又不好意思对大舅舅,一个奔六十岁的人说什么现在的性交生殖其次娱乐第一这样的话,我只好问大舅舅:舅舅你说婆婆这样还能活多久啊?
     这个残忍的问题把在座的人全部镇住了,之前他们一直在欢笑,在讥笑或者笑着对我们表示向往的。现在全部被生老病死所笼罩,母亲甚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意思是我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还好,这个问题是在座的各位长久思考、焦虑的问题,我现在说出来,没有人太多抵触,只是有点不适应。
     在一片关于外婆的议论声中,我和封影走出饭厅,来到院子里,阳光灿烂。我们顺着院子外的小路往江边走去,一边走我一边和封影说点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因为我们脚下的地方,就是母亲出嫁之前生活劳动近二十年的地方。
     大舅家的院墙就是长江的防护堤,他家离长江很近。现在是冬天,距离有五十米,在涨潮的夏天,他家离长江就五米。我们绕院子走,往江边去。旁边是一坐水库,母亲当年曾经在这里洗了十多年的衣服,她还一口咬定她曾经看到龙,从水库里一跃而出扶摇直上,随后在空中久久盘旋,当时乌云翻滚大雨倾盆,随后那龙踪迹全无,眼前豁然晴朗。我一直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我多么希望能有大于等于“龙”的奇迹发生在我母亲身上啊,这样我跟着沾光,让卑贱的生命多少有那么一点自我满足的谈资。
     现在这水库已经干涸了,不是废弃不用,而是在冬天没有水。我站在水库边和封影说话,隐隐听到回音,随后我就故意朝舅舅在圆子里大声喊起来,其实不是想让那里的人回答我,而是想听听回音。确实有回音,像浪涛一样层层叠叠扑面而来。
     我突然对着封影哈哈大笑起来,她也跟着高兴,但是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我对她说,你叫床一贯很响,我们就在这里搞一下吧,我想听听你叫床的声音还有那连绵不断的回音。
     封影当然不同意,还找出种种借口,先是说天太冷。我指指太阳,艳阳当空,虽然是冬天,现在这个中午起码也有十度。她又说有一点失落,豆爷和李小黎本来确实可以搞一把,这样就情满人间了,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成。我告诉她没办法,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封影还说,怕被人看到。要知道当时是大年初二的正午,所有人都在家里吃喝、聊天,躲在安全温暖的新春氛围里,谁会像我们,跑到江风大做的江边。绝对没有人!
    最后封影说:我叫得太响了,会真的把村子里的人都惊动的,我说,那我们还是不在这水库边搞吧,年代不同了,要是在一百年前,这样搞这样喊和这样的回音,会动人心魄,会以自然豪迈的名义流传久远的——那个李家的某某和封家的姑娘,在江边那个!那个响声啊!真厉害……搞了一天以夜!不得了……
    我们还是去江边找一处枯草丛搞吧。
    我们就去了,一点犹豫都没有,因为我们都喝多了。两个不醉时就感情深厚的男女,在喝醉了之后,在空旷的江边,在阳光几乎抵达内脏的午后,做什么都是对的。现在我们决定做爱,谁敢有什么意见。
    到江边了,水就在眼前,浪就在眼前,波浪声就在耳边,似乎也就在眼前。我们都很激动,最大程度地抱在一起,久久都不想换个姿势。抱久了,性欲似乎消退了,或者转换成满腔的爱意了,我们突然谁都不主动给对方宽衣解带了。我们有点怕冷,毕竟是冬天;我们尤其害怕在这久远、无尽的长江边裸露身体进行不高明的做爱,我们做得再好,其壮观也比不上江面的辽阔,其长久也比不上江水的东流。我们突然被降服了似地,躺在枯草上一动不动,满心虔诚,毫无欲念。
    和封影连续抽了几根烟,阳光更好了,身体内外温暖之极,似乎除了该硬朗的那一小部分,其他地方都变成液体了,甚至气体。我慢慢爬起来,跪在封影旁边,让她继续躺着,然后给她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决不两件或更多地连在一起往下拽。脱下外套,叠好,垫在封影脑后。脱毛衣,这个准备用来盖住她的小腹以防着凉。这时我手机响了,妹妹在大舅家打我电话,她告诉我,哥哥,我们该回家了,嫂子不是下午三四点就要回上海了吗,我们要回家准备一下了。
     她又问我,你在哪里啊,在干什么?
     我告诉她,我在江边,和你嫂子在谈恋爱呢。
     她开心地笑了,我说了马上就回来,她满足地挂了电话。
     走吧,我对封影说。她毫无意见,我们不是偷情的或初恋的男女,非要做那么一次。如果说我们刚才已经相当于做爱,那也是成立的,阳光、江水、大风,这些健康自然的或者淫荡刺激的要素已经在我们的身体内外起了长时间的作用了。
     在大舅家进行了一番几乎无穷无尽的告别之后,我们回到家。封影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主要就是猫,然后和父母来一番退让,对象是一些小礼物和一小笔钱。我在旁边看着,发现封影一直在看着小狗,似乎想要把它给带回去养,和豆爷过。我正要张口说把狗给封影带回去,在一旁无聊的妹妹忽然对狗做了个鬼脸,接着就开始赶它追它撵它哄它抱它亲它,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轰轰烈烈地玩了起来。我朝封影笑了笑,又朝已经在副驾驶位置上端坐的豆爷挥挥手,它含蓄地点点头。
     我突然跑回厨房,那出一条上好的糯米糕给封影,说,带着。
     她一边往外推一边说:这个我吃过了,太甜啦,不能多吃。
     不是给你吃的,给豆爷吃的。
     哦,也不是你给豆爷的吧,是李小黎给她的。
     对,我代表小狗送给豆爷的。今生有缘再相会了。
    2004-1-26—2-1





无根之水 无花之果 无风之百合
顶部
风百合





UID 292
精华 0
积分 0
帖子 49
阅读权限
注册 2004-1-25
状态 离线
发表于 2004-2-2 19:30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猫狗恋 作者陈塘李黎

这文章我看着高兴,看着喜欢,看着好!





无根之水 无花之果 无风之百合
顶部
城南僧





UID 197
精华 0
积分 5
帖子 4767
阅读权限
注册 2003-5-3
状态 离线
发表于 2004-2-2 20:2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猫狗恋 作者陈塘李黎

网上有奇人啊...





世事由天不由我 平生责己莫推人
顶部
风百合





UID 292
精华 0
积分 0
帖子 49
阅读权限
注册 2004-1-25
状态 离线
发表于 2004-2-3 20:04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猫狗恋 作者陈塘李黎

嘿嘿。才知道啊。感激我吧。





无根之水 无花之果 无风之百合
顶部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9 06:18

    本论坛支付平台由支付宝提供
携手打造安全诚信的交易社区 Powered by Discuz! 5.5.0  © 2001-2007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22558 second(s), 6 queries

清除 Cookies - 联系我们 - 涉江 - Archiver -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