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凤雏
范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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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9 18: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凤雏

第一章      歌哭儿
历史是个什么东西呢,字面上说就是经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经历,即个人史。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经历,即国家史。然而国家毕竟是个大的概念,对于普通老百姓是遥远的。譬如一个四五十年从未出过县城的乡下老汉,你跟他说这些,他多半是要点头附和的,至于懂不懂有什么要紧呢,跟着懂的人就是了。这是最聪明的办法。耳朵好谓之聪,眼睛好使谓之明,看着听着周围人怎么个做法,怎么个议论,就怎么做,怎么议论,最安全省事。那有人问了,自己做什么呢?哈,这话问的真是新鲜了。要做的,想做的,实在太多了。张家长李家短,要关心。自家的,更要关心。具体到生老病死,柴米油盐,就有使不完的心思,数不清的门道。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就说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如果还有空闲的时间和地方,那么可以根据爱好,做深入研究。茶是怎么个泡法,肉是怎么个吃法,饭是怎么个烧法。需要哪些器具,有哪些讲究,从一饮一食,到风土人情,山川建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一项都会生出各自的艺术和道理。总而言之,人生若是苦海,他人即是地狱,那么就要找到作乐的法门。

庞统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时不时地点头,却又一副茫然和惊诧的表情。越说越丧气,又说了几句后,便继续不下去了。只好放开老头长满厚茧的手,退后一步,恭身说声得罪,调头沿着田垄往山下的草庐方向走去。一会儿功夫,就只见提着草鞋的双手和上半身子,消失在高低起伏的茅草丛中了。远远地有古怪的歌啸声传来。

“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动爱不动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呀,听歌的人最无情……”

“唉,可惜了。庞教授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这庞家大公子却是这么个痴症。听说少年时也是很有天才的,怎么几年不见反倒成了这个样子。盼着过些时日会好过来,要不然,庞教授没法过下去呀。”老头儿一边叹气,一边往自家的田里走着。

“崔太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次您怎么着都得把那个用稻草做成鸬鹚的法子教我,隔老远看着,那真是神气呀。谁家田里要有这么一只,估计野猫子黄鼠狼都不敢来啦。”张三五从另外一边的田垄上赤脚跑来,短褂子还生着风呢,都没停稳,便问起来,瞧着飞也似的,倒是不见气喘。“哦,对了。刚才庞大公子扯着您做什么?跟小子说道说道。”还没等老头儿回过神来,又问了起来,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老头儿瞧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摇头叹气。张三五闹了个没趣,只好自己将话题继续下去。“庞大公子这人神神怪怪的,我有一次上山捡柴火回来,您知道我见着什么了,只见大公子在山腰那口井边,又是哭又是笑的,还哼着古怪的调子。把袍子也脱了,里衣的袖子裤腿都卷了起来,跟刚才一样也赤着脚,头发披着,那样子真是古怪得紧。我虽然好奇,但没也敢过去,扛着柴火干脆退到高处的林子里,看了好一会,也奇怪,偏生越看越不觉得吓人,反倒觉着放佛那井边,便天生该有这么一人,赤脚散发坐在那里。”

老头儿盯着张三五上下瞧了一阵,没好气道:“你呀,什么时候都这么上窜下跳的,难怪林老儿叫你小猴子。你说怎么来啦?我都六七十的老头子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要不多走动走动。哪天就睡着醒不来了。这不是不放心么,来把稻草烧了,不用加别的料,这土就肥了,明年要是不闹灾,就有个好收成。至于那个做鸬鹚的法子么,下次到了林老儿那里遇着了,你从家里弄点水酒来吃,便告诉你。”说着顿了顿,“庞教授何等样的人物,那庞大公子少年时候也是闻名乡里的,这不过一时的痴症,早晚会好的。你小娃娃别胡说八道,要是有心人听着了,硬是要找你们家的麻烦,几句话就收拾了你。先死开去,帮太爷我到那边井里弄点水来。不知觉就觉着渴了。”崔老头儿,一边说着,弯着身子又看起了田地,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

“晓得哒。”张三五也不多说就跑了。乡间虽然淳朴,但礼法还是讲的,而且尤其重要,遇上争端很多时候都是几位长老直接断事。少年人即使亲近,也不至于过分失礼。再说这崔太爷,虽然一副乡人打扮,两个儿子也在早些年荆州内乱时死了,那也是曾经的大族出来的,眼光见识不比里正和长老差。看长老和里正们的亲近劲和恭敬劲,未必就没见过县令县丞那样的人物。

“到底是庞教授的公子,刚才这么一说,反倒觉着这庞大公子,虽然问的竟是些古怪话,唱的也是古怪的调子,我也觉得不美,现在一想,倒是一腔的赤忱,完全没有一点作伪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庞教授从别地学来的方言。唉,这世道要乱起来了,好人坏人,有病无病,都是一死,说不准也是一场造化。庞教授也终究还是要出山的。”老者喃喃地说着。

庞统到了草庐门口,也不进去,只一把扔了手里的草鞋,到那边的一块泛青石头上去,从水缸里用木制的瓜瓢舀了一瓢水,闭着眼睛,慢慢地淋着,双脚不停地搓动。听着那水声,感受着入秋的凉意,似乎回到了梦中的某个环境里。那里也是如此清静,安详。乡人们显得格外的淳朴和热情,除了农忙的日子,大家比较清闲。记得在那梦里,他曾经和祖父一起到村口的一个小卖部购置些日常的用品,升火烧水洗漱吃完早饭出发,每经过一户人家,总会被乡人们热情的喊进去吃碗泡茶,要是特别熟络,一直有交情的,若是有女主人在,一定会亲自拿出擂茶的那套器具,放上芝麻,花生,白糖,或者再配些生姜,绿豆,茶叶。随口聊着这些年的变化,家里亲人,左邻右舍的长长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一擂簸清凉解渴的擂茶就好了,那滋味真是让人怀念呀。然而回不去了,在那梦里,不过几年下来,便没多少人愿意留守在乡间了。何况现在,离那梦已经远得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似乎他的一个朋友还有两首诗特别写了此两种情境来着,想着便默诵了出来:《剪发吟》渡口剪发去,下山风如斗。露草返光色,照身身不朽。经过邻人家,高呼吃水酒。闻说此佳儿,恭喜多福寿。主人真好客,少年唯袖手。出门来相送,还邀常探走。野垄八九转,田塘百十亩。问讯二三子,日中至村首。一地乱青丝,无以别美丑,世事终零落,摇摇不可守。《空山》:空山薄叶积,树烟隐墟鸟。林荫暗青苔,逸枝斜草道。偶见挑担人,讶然问亲老。何以守园田,园田不足饱。

这个世界也还有水酒,不过方法颇不易得,而且似乎糯米也属于稀罕物事,水田也没有开发的这么多,往往几户人家一起耕种几亩田地,而且也还是租的,但那乐观,安然的态度隔着千年的时空,也还这般亲切。可惜,那时感慨的,只是田园的美好,而这边却是时逢乱世,人心渐渐开始不安份起来。即便离开的原因都是园田不足饱,都是生活所迫。两相比照,梦里的那种依然还是要好上许多。然而谁知道呢,要不在另外情境的里,谁又会觉得眼前的辛苦,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么想着,不知觉间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树叶间漏出的光影,踩着风声的拍子,照在青石下方的低低洼洼的水坑里,微微地摇曳着。庞统回过神来,回到房里胡乱翻出一张干饼,倒在床上嚼了起来。这安静如此的熟悉,是梦境里百般追求而不可得的,那无法言说的愤怒和痛苦,却如暗下来的天色一般,俏俏地潜伏起来,没了踪迹,连个发泄的去处也没有了。

终于,庞统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穷途歌哭,也不再纠结于哪一面才是历史的真实。第一个歌哭的人,是梦境之前的庞统,和梦境之后的庞统,有什么区别呢?是这个庞统,还是那个阮籍又有什么关系呢?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历史即便是假的,但苦痛和眼泪总是真的。这一切,便已足够了。因为无论是谁,日子也要一天天过下去的。无论是谁?都只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已。

暗夜中,庞统似乎听见了歌声和微笑。那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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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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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5 11:39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留个记号,这个东西还是小牛的,这么多年了。。。





朱弦一拂余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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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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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5 04:5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怎么突然想起来翻这个了?





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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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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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5 22:56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不是特意的,随手翻到的。感觉好像从来没看过一样。这个论坛就是个故纸堆,随手翻翻就是十二十年前的东东,像坐着时光穿梭机似的,眨眨眼就回到了过去。。。可怕不??和你的风格也类似。。。





朱弦一拂余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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