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转帖]高僧弘一大师与他的日本恋人阿熏
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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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0 13:1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高僧弘一大师与他的日本恋人阿熏

才子东渡,少女多情
  1905年,秋。
  这一天,欧阳予倩起得尤其地早。
  今天早上,将有来自中国的新一批留学生搭船在东京靠岸,而其中有一个叫李哀的,尤其引起了欧阳的注意。他出身于富裕之家,他的父亲是天津有名的银行家。他是第五位姨太太所生。他父亲生他时,年已七十二岁。他坠地后就遭父丧之祸,又逢家庭之变,青年时就陪了他的生母南迁上海。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奉母时,他就是一个翩翩公子。当时上海文坛有著名的沪学会,他应沪学会征文,名字屡列第一。从此他就为沪上名人所器重,而交游日广,终以“才子”驰名于当时的上海。此人在上海名人圈里极为活跃,时与江湾蔡小香、江阴张小楼、宝山袁希濂,华亭许幻园五人结拜金兰,号称天涯五友。曾有诗称赞此人:
  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著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欧阳为人向来自恃甚高,听说此次有此人前来,自然想先见识一下是浪得虚名还是真有些过人才情。然此人尚未到来之前,欧阳就已经先通过一首诗对此人有了个侧面的了解: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这首《金缕曲》,是李哀打定主意赴日留学之前所做。不料人且未到,这诗就已经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中传开了。
  诗中豪迈之气着实是令欧阳吃了一惊,想要一睹此人真容的欲望更加浓厚了。同学会的同学是在前一天晚上就到了港口,在一家旅店住了下来,等待天明船靠岸。晚上闲来无事,大家在沙滩升起篝火,歌舞作乐。欧阳闲坐一边,无意间听见旁边几个女孩的闲聊。
  “喂,以前接新同学都没有见过你哎!”一个女孩说。
  “呵呵,是啊,其实我也没多大兴趣要来,只是听说这次来的人当中有那个沪上才子李叔同。”
  “是吗?就是名单里说的那个李哀吗?”女孩十分欣喜地说。
  “就是他了。大家都不明白他来的原因,他在上海活得蛮自在的,那等才情,也不消再到日本深造了。但听说是他母亲过世了,他于是就换了个‘李哀’的名,此次到日本来,或是来散散心也不可知。”
  “哦,原来是这样。此次要是真能见到他,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听说他人长得还很帅气的哟。”说完,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此人竟真有如此神奇?”欧阳心里嘀咕着,满心的不服气。
  随着一声悠远的汽笛,船靠岸了。甲板上站满了人,那些第一次到日本的同学都好奇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土地。船上岸上,欢呼声响成一片,欧阳的眼睛却在四处找寻着他在心中设想过多遍的叔同的身影。
  同学会的联络处长大声喊着名字,人群中不断有人举起手来示意自己的平安抵达。欧阳一个个听着,“李哀”的名字终于被喊到,欧阳赶紧往人群中看去,却并不见有人举手。
  “李哀!”处长又喊了一遍。
  “会不会是在船舱里睡着了!”一个同学回应道。
  “那让我们一起叫醒他!”处长热情地招呼大家。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响应,大家一起拢起嘴唇向着船舱喊道:
  “李哀!”女孩们喊得尤其起劲。
  正待要喊第二声的时候,只见一人忽而从船角处绕出来,缓缓地走下舢板。那人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一股英俊之气,溢于眉目间,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不消答应,他就已经以他不凡的气度向大家介绍了他的身份。
  欧阳虽仍旧有些不服气,但这气度这仪态,已使他心底生一分敬爱,两分佩服了。新同学初来乍到,少不了接风宴上先和老同学混个脸熟。酒会定在鹿鸣馆,到场的同学很多,叔同亦盛装以赴。整个酒会,欧阳都在悄悄观察着叔同。酒会采取的是西方的自助酒宴的形式,很多刚来的同学都很不适应,显得很拘谨或不得体。而叔同则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不断前来攀谈的同学,不时还接受邀请与女同学跳支舞。欧阳凝视的眼光丝毫没有引起叔同的察觉,是因为那一场酒会,叔同本就是聚焦的中心。
  见面会之后,次日,新来的同学就各自随本校同学去了各自就读的学校。叔同先是去了一家语言学校补习日语。补习期间,他独力编辑《音乐小杂志》,在日本印刷后,寄回国内发行。又编有《国学唱歌集》一册,在国内发行。这时他和日本汉诗界名人槐南(森大来)、石滩(永皈周),鸣鹤(日下部东作)、种竹(本田幸)等名士时有往来,很得到他们的赏识。
  叔同以其天才的接受能力,很快便熟练掌握了日语,有鹤鸣等人的大力推荐,他可以直接升入名校学习音乐,然而一九零六年九月,叔同却考入东京美术学校,师从留学法国的名画家黑田清辉学习西洋油画。这个学校是当时日本美术界的最高学府,分别用英语和日语授课。叔同初入学时,是听英语讲授的。当他考人东京美术学校不久,大概由于那时清国人学油画的少,所以东京《国民新闻》的记者特地前往采访。
  自酒会之后,虽不时有关于叔同的传闻,但都并不十分详尽,那一天,欧阳予倩正是在《国民新闻》上再次看见这沪上才子的风采。那篇题为《清国人忠于洋画》专题报道之后,还登得有叔同的速写插图,那插图的熟练程度让欧阳真正大吃一惊,而照片上的叔同,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
  “真是个学什么像什么的机灵活宝!”欧阳颇有些讥诮地说,心里其实又对叔同多了两分敬佩,只是倨傲的欧阳不愿意承认罢了。
  叔同天资聪颖,很快完成了油画的初级学习训练。黑田清辉在看了叔同的一幅人物肖像画之后,把叔同叫到他的画室。
  “你此来日本,是专为学画的吗?”黑田问。
  “贵国文明开化,可学之事甚多,我这次来,只是想着尽量地多学些,回去好教育家乡的子弟。”叔同谦逊地答着。
  “呵呵,心倒是不小。听说你还在一家音乐学院兼修音乐,不知道已学习得怎么样了?”
  “主要是在音乐学校学习钢琴和作曲理论。此外学生还跟川上音二郎和藤泽浅二郎研究新剧的演技,我和同学共办了一个戏剧‘春柳社’,一些剧目正在排演中,待正式上演时,还望老师莅临指导。”叔同说。
  “这样啊,好的好的,不料你还是这样的多才多艺!”黑田说着,拉着叔同的手坐下来。这时,他看见了叔同的手原来都已经用绷带裹起来了。他紧张地问:
  “这是怎么了,怎么手就受伤了?”黑田如此紧张,其实就是关乎他即将教授给叔同的东西,担忧叔同手受伤影响学习。
  “这个不碍事。”叔同微微一笑,“刚才给先生说了我一边还在学习钢琴的,可惜学生天资欠缺,手指太短,势必影响深造,于是去医院将指间相连的膜肉划开。很快就会愈合的,并不会影响学习。”
  黑田听罢,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个学生赞叹有加。以叔同的天资,钢琴其实已经弹得十分精湛,便是不受这皮肉之苦,都已经能有所造诣,然而每一门技艺,叔同既然决心要去做,就始终是把目标瞄准那最高的境界的。
  “叔同,你在学校学习的时间虽算不上长,但也有些日子了,”一向因严格而几近冷酷著称的黑田此时说话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温和委婉了,“你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再接着与其他的同学一起学习,是对你的天资的浪费,这样吧,我想从下个星期开始,让你直接进入人体写生的课程。”
  说完这话,黑田沉默了,他担心这个来自封闭的国土的青年不容易接受他的意见,毕竟在此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中国学生直接面对一个裸体的模特做过写生。但想要真正精湛地掌握西方油画的技艺,这一步又是必须走出去的。黑田决定在叔同的身上试试。
  出乎黑田意料的是,叔同爽快地答应了他的建议:
  “好啊,学生也早有此念头,只是担心以学生的层次还不足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既蒙先生错爱,学生定当全力以赴!”
  课程就这样很快地敲定下来,地点就在黑田的画室,叔同每个星期将有四天的时间在这里尽兴人体写生的学习。
  第一堂课的时候,叔同早早地来到了画室,支好画架,调好颜料,准备开始了。黑田走过来说:
  “我一直担心你们中国来的学生面对裸体模特的时候心理上会有障碍,当然,许多日本的学生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呵呵,我是说……”
  “先生,”叔同打断黑田的话,“我坐到这个地方,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欣赏女人的裸体,既然是出于艺术的初衷,摆放在那里的女人和一只花瓶或是一枚苹果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可以开始了。”
  黑田听罢叔同的话,竟自先觉得有些羞愧了:
  “阿薰,可以开始了!”
  黑田话音刚落,从里屋走出一个女孩,她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很快地走到座位上坐下来,女孩第一次坐的是个背面,她略一松手,毯子即从她的身上缓缓地滑落下来,整个光洁的背就展现在叔同面前了,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晶莹剔透,整个人就是一尊完美的艺术品,此情此景,叔同不由得怦然心动。黑田介绍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就是你的合作伙伴了,她叫阿薰。”
  叔同作画的时候,黑田极少进来打搅。叔同的功底他是有信心的,只是每次在作品完成之后来作一些指导。多数的时间,只是叔同和阿薰在画室里。阿薰在美术学院做模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做得十分专业了,一个姿势她可以摆上一个下午身体都不动一下。画室里于是就好像只是叔同一个人在的一般,他不时停下笔仔细观摩阿薰身上的光线和线条,有时看得出神,都会忘了这在面前的其实是个活人,竟好像面对的是爱神维纳斯的雕塑。在画室的时候,叔同从来不和阿薰说话,虽然屋子里大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他的思维始终在构思着线条的走向和光影的变化。有时他会自言自语,有时遇见难解的地方还会站起来四处来回走动。相处的时间长了,阿薰虽然并不曾和叔同攀谈过,却已经对他建立起了深厚的信任。给叔同做模特时是她最为坦然自若的时候,即便有时候叔同会突然出现在只距离她半步远的地方,但叔同打量她的胴体的眼神却从来没有让阿薰觉得难堪过,她相信这个人。
  日本虽然开化较早,但到美术学院做人体模特仍旧不为多数人所接受,多数人还是认为这种做法有伤大雅。所以不是被贫穷逼迫到一定地步,是不会有女孩轻易去做人体模特的。阿薰正是由于家境的贫寒来到这家美术学院。一些不快的回忆仍不时搅扰着阿薰。那些不规矩的学生有时会用铅笔戳她,在走近观摩时,嘴里发出种种挑逗的声音……和叔同的合作,让阿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坐成正面的时候,她有时也会仔细地打量面前的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他的神情却是那么地专注,都从来没有发现阿薰看她时的眼神充满了怎样的异样神情。叔同向来是作完画,给阿薰说声多谢转身就走的。那一天,在他作画的时候突然地下起了大雷雨,屋子里也变得冷起来。叔同画着画着,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时他才意识到冷了。看看阿薰,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外,那深情的眼神如一汪清泉,不时倒映着窗外的闪电。叔同赶紧走过去,替阿薰把毯子披上,阿薰顺势轻轻抓住叔同的手,回头看着叔同。阿薰的手那么地冰凉,叔同不禁心生怜惜。而一直为艺术狂热所左右的男儿激情,也一下子被点燃了。
  那个雷电交加的黄昏,他们的激情热烈地燃烧了。
  叔同与阿薰在一起并非激于一时的冲动,只是他的爱恋埋藏得更加深沉罢了。这之后的日子,除了画室的合作伙伴之外,美术学院的林荫道上,多了一对甜蜜的情侣。
  这样平静甜蜜的生活并没有得以持续很长时间,七月,从祖国传来了两淮流域发生水灾的噩讯。想着成千上万的灾民正流离失所,叔同的心突然从甜蜜的生活中跳出来,又回到了自己多灾多难的祖国。他希望能为正在受难的同胞做点事情,这时,他想到了和伙伴们共同创立的“春柳社”。
  春柳社是叔同与曾延年等朋友一起创建的话剧社团,着力于进行新话剧的探索研究,好些剧目都是一直在排演中的,逢上同学聚会,也拿出来博同窗一乐。
  “何不搞一个义演?”叔同想。
  主意已定,叔同立刻去给曾延年和社团顾问,日本著名戏剧艺术家藤泽浅二郎谈了自己的想法,获得一致的认同。第一次义演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很快,春柳社的《茶花女遗事》就在神田区青年会剧场公演了,叔同扮演了剧中茶花女玛格丽特。公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东京日报》为之发布消息并赞扬李叔同“扮演的蔽奥丽达(即玛格丽特)优美婉丽,使东京观众大为轰动”。日本戏剧界著名评论家松翁则盛赞此举“在中国放了新剧的烽火!”
  茶花女的演出成功,极大地促进了春柳社的发展,春柳社迅速发展至八十多人,不久便在东京本乡座剧场举行了“丁未演艺大会”,演出新剧《黑奴吁天录》,该剧由曾延年自美国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而成,藤泽浅二郎亲任导演。叔同饰演爱米丽夫人及破醉汉两个角色,并兼任舞美等职。此剧的公演又大获成功,获得日本戏剧评论界的高度赞扬。此后,春柳社又排演过《生相怜》、《画家与其妹》等剧,叔同在其中均扮演重要角色。
  叔同将义演所得全部寄往了两淮灾区。这一系列的义演,为春柳社,也为叔同赢得了极高的声誉,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叔同的欧阳予倩也真正见识到以“李也文名大似斗”来形容叔同真只有不及而无过之。欧阳亦大受刺激,终于经曾延年介绍,也加入到春柳社中来。
  叔同在前台奔忙,阿薰始终是他得力的贤内助,她也跟着叔同跑前跑后,为叔同准备可口的便当,给叔同擦去额头的细汗。叔同在家有妻的事情是早给阿薰说明了的,但阿薰并不在意,她不在意叔同最终能给予她什么样的名分,只要能在叔同的身边,她就已经感到是莫大的幸福。义演一系列的事情结束之后,叔同已经再也无法回避自己对于阿薰的感情,在老师黑田的主持下,这对幸福的情侣在叔同的住处举行了婚礼。
  昨夜风流子,今日钵饭僧
  1910年,叔同三十一岁。因清政府将盐业改为“官营”,李家投资于盐业的银号破产亏空近百万元。叔同遂在修完东京美术学校西画科学业后,中止在音乐学校的学习,与阿薰一起返回中国。并将其安顿在上海,只身返天津与家人团聚。
  回到家后,面对凋零冷落的境况,和妻子俞氏苍白憔悴的面容,叔同感到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他已经不忍再说出自己与阿薰的那段情史,只是想着该做怎样的努力率领家人度过难关。
  不久,叔同先应老友天津高等工业学堂校长周啸麟之聘,在该校担任图案教员。一九一三年春,上海《太平洋报》创刊,李叔同被聘为编辑,主编副刊画报。有了这两份工作,叔同于是有了充足的理由奔走于上海和天津之间。他独自承受着奔走的疲惫,一方面悉心地照料自己在天津的妻子、家人,一方面也可以时常去看看自己的阿薰。
  然而变故总是不断发生。这年秋天《太平洋报》负债停办,叔同遂应老友经亨颐之聘,到杭州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担任图画和音乐教员,改名李息,号息翁。一九一五年,应南京高等师范校长江谦之聘,兼任该校图画音乐教员,假日组织社团,借佛寺陈列古书字画金石,提倡艺术,不遗余力。
  身在杭州,再无法兼顾阿薰和在天津的家人。一向认真责任感极强的叔同感到深深的痛苦,只有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学术上时方能使他感到片刻的宁静。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叔同与夏尊、马一浮成为至交。
  马一浮钻研佛学已久,是有名的居士。三人在一起饮茶聊天之时,一浮谈吐中的超然世外的感觉每每令叔同钦羡不已,叔同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疲惫。但他这时只看一些理学书和道家的书,至于做佛学学问尚谈不到。有一次,夏尊看到一本日文杂志上有篇关于断食的文章,说断食是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自古宗教上的伟人如释迦、耶酥,都曾断过食。说断食能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并且列举实行的方法。叔同听后决心实践一下,便利用一九一六年寒假,到西湖虎跑定慧寺去实行。经过十七天的断食体验,他取老子“能婴儿乎”之意,改名李婴,同时对于寺院的清静生活也有了一定的好感。他断食后写“灵化”二字赠其学生朱稣典;将断食的日记赠堵申甫,又将断食期间所临的各种碑刻赠与夏尊。从此以后,他虽仍在学校授课,但已茹素读经,且供佛像了。
  叔同的这些变化,阿薰已经从他的信中稍有了解,虽然叔同一向好摘引佛法说理,而最近的信函,这样的句子尤其地多了,此外更多增添了一种对于古佛青灯生活的向往。叔同曾在一次信函中给阿薰说道:
  “人生在世都希望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生活,然幸福快乐由哪里来呢?绝不是由修福而来,今天的富贵人或高官厚禄者,他们日日营求,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并不快乐。修福只能说财用不虞匮乏,修道才能得到真幸福。少欲知足是道,欲是五欲六尘,生活不缺,受用够了就行,不必贪多,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舒适就行了。生活悠悠自在是真幸福,绝不在乎有多少财富与产业。无忧无虑,没有牵挂,所谓心安理得,道理明白,事实真相清楚,心就安了。六根接触六尘境界不迷,处世待人接物恰到好处,自然快乐。”
  又一次说道:
  “‘色、声、香、味、触’是五尘,属于物质,再加上一个‘法’,名为六尘,法属于知识。眼所见者为色,耳所闻者为声,鼻所嗅者为香,舌所尝者为味,身所接触者为触。这都是外面的环境,容易迷惑人,令人生起贪嗔痴慢。为了追求物欲享受,使人生起爱著,一爱一执著,毛病就来了。心被境界所转,即是凡夫。佛菩萨在一切经论中,常常提醒我们要修行,行是生活行为,在生活行为中难免发生很多错误,修正错误的行为谓之修行。五尘都是虚假的,可以受用,不可以爱著。佛菩萨对五欲六尘亦享受,但不执著,没有爱、取、有,没有分别执著,永远在定中。”
  叔同在信中提及的内容不再像他初到杭州时表现出的那么疲累了,但这种超然的姿态倒让阿薰感到有些不安了。
  过了新年,即一九一七年,叔同就时常到虎跑定慧寺习静听法。这年旧历正月初八日,马一浮的朋友彭逊之忽然发心在虎跑寺出家,恰好叔同也在那里,他目击当时的一切,大受感动,正是那一次,叔同决定皈依三宝。但他这样的决定并没有立刻告诉家人和阿薰,他既然认定自己要离俗,就立刻将自己作为一个出家人来看了。从此马一浮常借佛书给他阅览。他也常到虎跑寺去请问佛法。是年九月,他写了“永日视内典,深山多大年”一联,呈法轮禅师,自称“婴居上总翁”就是这时的纪念。
  这段修行期间,叔同于自己的家人已不大有挂念,他清心寡欲,终日与书卷为伴。惟阿薰的影子会不时地浮现出来,这着实令叔同苦痛不已。
  “真竟是凡根未了么?若是做成这样的尴尬,还学这佛经做甚!”叔同每每痛苦地想。他又不时会想到自己在断食之初遭受的折磨和断食期间产生的幻象。这纷繁的世间,真还有什么值得放不下的么?如果单靠自己对佛经进行钻研,做个在家居士仍不能使自己摆脱世俗的纷扰,那索性剪断这三千烦恼丝,出家的好吧!
  此时,叔同的眼前忽然浮现他绝食期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的两个字:灵化。求这灵化,竟真是要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的么?此去之后,阿薰该怎么办?叔同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沉思。良久,他忽然像得到了神启一般,起身大步走出门去,向天狂笑:
  “哈哈哈……岂为阿女恋尘世,真爱合当断情痴……哈哈……哈哈哈……”
  久久地,叔同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一九一八年旧历七月十三日,叔同结束了学校的教务,至虎跑定慧寺从皈依师了悟老和尚披剃出家,正式取法名为演音,号弘一。
  叔同出家的消息令上下一片哗然,不断地有朋友往杭州去信打听此消息确切与否,有些朋友就干脆直接到杭州虎跑寺去看个究竟。叔同均一一叮嘱他们,这消息可循序渐次向阿薰说明,不可唐突告知于她,担心她受不得这个打击。
  九月,叔同到杭州灵隐寺受具足戒,从此成为一个比丘。他受戒以后,看了马一浮居士送他的《灵峰毗尼事义集要》和《宝华传戒正范》,觉得按照戒律规定实不得戒。他是事事认真的人,因此发愿研习戒律,这是他后来发愿宏扬律学的因缘。
  千呼万唤终不应,绝情却是有情人
  日薄亲设酒,树静蝉鸣休。
  短襟方觉冷,岁已迫中秋。
  这一日,弘一正在禅房打坐,渐近冥想,忽然,那一日的一幕在此浮现在叔同眼前。
  那天,俞氏带着孩子来到虎跑寺,弘一正在大院洒扫,忽然相见回避不及。俞氏见到弘一涕泪齐下,扑通跪地将弘一双腿抱定。
  “叔同,你怎么如此狠心,就将孩子和我抛舍得下?”俞氏哭喊道。孩子和几个仆从见得此情境,也一并跪地哭泣。弘一不应。
  俞氏哭泣更加惨烈,途经之人都不由得屡屡张望嗟叹不已。
  “女施主,你是认错人了!”弘一缓缓答道,神情安详宁静。
  “叔同,我怎么会认错呢?你不就是我的夫君,孩子们的父亲吗?”俞氏道。
  “女施主,”叔同说着,弯下腰去,轻轻地挪开俞氏的手:“贫僧法号弘一。出家人原无瓜葛,那些子女也便是过去的业障,您说的叔同,我是不认识的。”说罢,弘一提帚向内殿走去,并无半点眷恋。俞氏见叔同如此决绝,在院子里哭喊了半日,只好黯然离去了。
  “哎,真是冤孽!”想至此,弘一喟然长叹道:“便是已然出了家,也还是诸多苦楚羁绊,竟无一时清静可为吗?”
  此时但听门外有人喝道:“师傅要求清静,这里倒有一处清静之地可去。”
  弘一正张望时,一居士模样的人大步进来,原是在精严寺参禅的范古农居士。二人分主宾落座。叔同道:“居士说有清静去处,竟是说的哪里呢?”
  古农道:“师傅杭州故友太多,又不时有人慕名来访,势必影响修行。今不妨到浙江新城贝山闭关,埋头研习,三五月后,当宁息的也自当宁息了,当断绝的,也该要断绝了。”
  听得古农如此说,叔同想古农定是在特指阿薰之事了。事实上,自出家以来,阿薰就一直是叔同心上的一块结,她若是不来探访也便算了,她若是来,更当如何面对?即如古农所说其实不失为一条妙策,闭关的时间绝无见客之理,有那三五个月,想必阿薰也当想得明白了。
  主意已定,弘一请同修弘伞护关,研习《四分律》,准备天亮即前往贝山。
  那一夜月光清朗。一些过往袭上心头,这样的清朗月光下,当年竟与阿薰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的,而此时,可怜的阿薰在做什么呢?阿薰不比俞氏,俞氏会有族人护持着生活,并且有孩子陪伴着,可阿薰她在哪里呢?是仍旧一个人在上海还是已经心若死灰地回到了日本?到了日本,她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自己表面上这样做是非常绝情无义,好像是和大乘佛教的“利益有情”主张相悖,但不惟此则无法彻底了断她的爱缘,否则只能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同时,在佛教看来,爱欲和愚痴一样是引发烦恼的根源之一,只有断爱欲之种方有可能解脱和达到智慧的彼岸……想着这些,叔同再也无法习定,惟抬眼打量着窗外,对着婆娑树影兀自神伤。
  这时,一名沙弥急急匆匆跑进来,喊道:
  “师傅,有一名女施主嚷着要见师傅!”
  弘一陡然一惊,正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呼喊声:“叔同,叔同……”
  这熟悉的声音,正是阿薰!
  “佛门夜不会女客,待会儿切莫让她进来了!”弘一转身对沙弥招呼道。沙弥忙去关门。还在跑着,只见一只手推开了大门,正待要踏进来,沙弥慌忙用劲把门推关上了。
  “叔同,你在里面的吗?叔同……”阿薰喊道:“让我见你一面吧,我就见你一面就好。叔同,开门呐!”弘一端坐禅房中,闭目努力想念诵一段《楞枷经》,却根本想不起只言片语。呼喊的声音渐从大门远去,却又在围墙边响起,门外的女人,正在绕着围墙,想要找寻到其它进来的路途。
  “叔同,你还记得么?”阿薰的声气不再是刚才的凄厉,柔婉得令人心碎,“叔同你还记得吗?你为我写的南浦月,那天也是这么好的月亮,你亲自唱给我听的你还记得吗?”阿薰轻轻地唱了起来:
  “杨柳无情,丝丝化作愁千缕。惺依如许,直起心头绪。谁道销魂,尽是无凭据。离亭外,一帆风雨,只有人归去……”
  这一声声,撞击着弘一的耳膜,更撞击着弘一的心。
  “叔同,我不妨害你去随古佛青灯,不打搅你自在修行,但求见你一面算为那些日子做个了结都不行么?”阿薰喊着,弘一始终没有回话。
  弟子过来叫道:
  “那女施主绕到后院去了!”
  “那你就去看看,后院的门是不是关好了。”弘一冷冷地说。
  “好!”弟子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那沙弥又叫喊着跑回来:“师傅,不好了,女施主已经进来了!”
  “也罢,也罢,总要有此一番!”弘一自言自语地说,理了理袈裟,背朝门坐了过去。阿薰寻至门前,见弘一背影,不禁一震。这眼前的,已不再是那翩翩公子,这背影看去,再找不回当初的温情感觉,微微地透露出的是一种决绝和威严。阿薰正待上前,弘一轻声说道:
  “女施主,止步吧。”
  “叔同,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阿薰。”阿薰面对这曾经的情人,几近绝望地说道:“还记得吗?在船上的时候,你说过要和我厮守一辈子的,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我在上海,你每个月都来看我的,怎么这么快呢?你就忘掉了么?叔同?……”
  弘一轻声诵道:“女施主,且不闻身语意业不造恶,不恼世间诸有情,正念观知欲境空,无益之苦当远离。你的叔同已超然而去,你又何苦如此执著呢?弘伞……”弘一招呼道:“送客!”说罢,自起身向里屋走去,始终不曾转身看阿薰一眼。
  那一夜,弘一彻夜未眠。那一夜,阿薰的呼喊在门外响了一夜,后来渐近微弱、消散。阿薰一直喊着,直到晕倒过去,寺里的小沙弥将她送回了寓所。后来在友人的资助下,阿薰回到日本,关于她的音讯,也从此消失了。
  这个清晨,祥云朵朵,百鸟齐鸣。晨曦透过层层掩映的树荫,洒在安详宁静的虎跑寺青瓦黄墙上。院子里是早起洒扫的出家人沙沙的扫地声,后山五观堂边的厨房飘出缕缕青烟。
  弘一大师走出禅房喊了声:“弘伞,上路!”即踏上前往贝山的道路。他的身后,响起虎跑寺洪亮悠远的阵阵晨钟。





世事由天不由我 平生责己莫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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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0 13:3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高僧弘一大师与他的日本恋人阿熏

越贴我越惭愧。。。越贴我越郁闷。。。现在的日本人都上咱们这来买春。。
呼。。。





世事由天不由我 平生责己莫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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