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起来时，明眉正在苏州，将身子重心移靠在朱栏上看拙政园池子里的游鱼。雨水一点点落下来，沉在水底，然后消失不见。鱼仍然还是鱼，红色的，白色的，青色的锦鲤鱼。一小片金黄的杉叶飘落在水面，鱼们便漩起小小的涡，争相接喋。
　　明眉忽然想，雨水是无人知会的。
　　明天一早她就会离开苏州。她有点神往这个即将离开的这个城市，开花的海桐，幽深的老井，青润的苔，无人的雨湿的长街。
　　朱栏在这时发出低微的咯吱声。明眉的心一惊，不自觉地坐直了。倚靠栏杆必得有最低的信任度，比如此刻，她再不敢将身躯全然倚靠了。
　　那个人，她想，便比着这栏杆还不如。
　　临走前，明眉用手指将最后一片面包碾成细屑。骨灰似的碎末，点点撒入雨中的暗青波面。鱼们欢涌，这么细小的食物于它们已是一场欢宴，盛宴。
　　可怜的鱼们。
　　她在苏州住的宾馆叫作娑罗苑。
　　两三点的朦胧中，明眉听到几声鸡啼。她静了静神，再听。
　　多少年了，明眉伸出手将被角掖了掖，多少年从未听过鸡啼。鸡啼，书面语作鸡鸣。鸡啼不及鸡鸣来得和平，她想，鸡鸣桑树巅，多么好的盈盈晨色，只是那晨色现今已成了书页上的一片怀旧石青。她翻了个身，一时不胜感喟。有次去菜市场买菜，经过鸡鸭摊位时，她目睹了宰杀。铁笼里烘烘地弥漫着死的恶臭，鸡们一律木木的，哑哑的，缩着毛羽蓬松的脖子。一个在鸡笼边玩耍的小孩，抬头时肮脏的小脸上无意识地露出神色诡异的笑容。她当时掩住口鼻，腿脚僵直地走了过去。后来，那地方便成了一个禁忌。
　　明眉有很多禁忌。
　　喝一点点酒，可以，抽烟，绝不。说一点点谎，可以，矫情，绝不。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车站上抽烟，一点点星亮的烟红，在寒冬夜色里时明时灭。以后，每当他抽烟时，她都会把头转过去，屏息拒绝烟味充斥的空气。她无法令他戒烟，禁烟，但她可以将头转开，将眼移开。
　　眼不见为净。明眉不由微微苦笑，都可以眼不见的话，不如做睁眼瞎子。
　　白茫茫一片大地最干净。
　　回去后，明眉变得懒懒的，很少出门。有，也只是卧游式的，在网上翻看各地风物民俗。
　　近十一节时，携程网上到处都是DIY的旅游者。明眉在地铁里买了一份报，上面有组介绍去越南旅游的文章，其中安妮宝贝用“痛苦，天真，沉着，不可思议”诸类词语来形容越南。
　　下班后，她便去买了陈英雄94年拍的《青木瓜之味》。清新明净的气味，平常琐屑密密如针脚的心绪。到看第三遍的时候，明眉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从上海坐车到西宁，再从西宁坐车到越南。十月二日的中午，明眉已经站在了河内的街上。
　　后来明眉回想，越南之行其实只是怀旧的另一种方式。她在河内的咖啡馆里喝咖啡时，正发着低烧，吃着自带的银翘片，待看到玻璃窗外一地夕阳黄的阳光，莫名地流下了眼泪。
　　河内和顺化的阳光非常类似江南某些地方的阳光，比如苏州郊区。
　　一个年青的占婆族导游送了明眉一串白色水姜花，并教她说了一句越南语，我爱你。
　　从越南回来，明眉的皮肤黑了些，镜中照来，自觉神色憔悴，垂垂将老。
　　有人赶着问明眉越南感想。明眉想了想，说了四个字，筋疲力尽。
　　之后，她打开电脑补写游记。在游记最末她写道，“如若是怀旧，尤其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总令人倍加神伤。”  
　　朋友常推荐明眉一些好影碟。一次明眉买了张《这个杀手不太冷》，影片中，杀手莱昂来来去去都带着一盆绿色植物。明眉看了几遍都未把片子看完，每次看到莱昂要出事了，便转身到厨房去烧水。杀手莱昂就这样一直和他的绿色植物在紧张的情节中安然美好地存活着。后来有一个星期天明眉终于把片子看完，杀手莱昂也便终于死去。
　　那一年，明眉迷上了绿色盆栽。无土培植的那种，养在大大的水晶瓶里，五六株一起，放在窗台上吸风饮露。有种叫富贵竹的，因他嫌着名字恶俗，她便擅自给它们起了个名，叫做情人竹。
　　情人竹甲，情人竹乙，情人竹丙，情人竹丁，情人竹戊。
　　他笑明眉，岂非成了多情人。
　　明眉便在他耳边念王国维的词他听，但与百花相斗作，君恩妾命原非薄。
　　风来时春水皱皱，风去后秋水悠悠。
　　闲静是好的，但家里有时未免空旷。明眉寻思着去养些什么。花草开开谢谢，鱼虫生生灭灭，或许可以去试着养只鱼什么的。
　　明眉从来不知世上竟有这般喜欢争斗的鱼，并像杀手一般被直接明了地命名为斗鱼。看斗鱼的那个时候，她还在西贡，在路旁一个玻璃缸里看到一种美色绚然的鱼，较之中国金鱼，动作迅捷，行止有种杀伐果决的气度。旁人告诉她，这叫暹罗斗鱼。
　　整条街都在卖暹罗斗鱼。
　　她一色色地看过来。
　　小小的缸里，一只一只斗鱼美丽地孤独地静寂地居住着，禁闭着。
　　为何不将它们放一起。
　　斗鱼很容易犯怒，身边如有同伴，轻易便可惹它怒气，最后落得双方遍体鳞伤，便是胜出，也自伤了八百。
　　原来，这斗鱼比刺猬还难相处。
　　越南回来之后，明眉也在家里养了一只斗鱼，是种叫做彩兔的名品。
　　静夜里，看着它孤独地倏尔来去，有时她也放李欣芸唱的那首《斗鱼》。
　　　　　我的世界只这么一点点
　　　　　虽然透过玻璃
　　　　　看得见辽阔的外面
　　　　　也不是不寂寞
　　　　　可是我原本的个性
　　　　　到底
　　　　　只适合独居  

//pat 萼萼吃大白兔。

这一角儿，让偶想起了白流苏，白亦不及她的明净。

萼妹妹的文字，总是胜在一些绝妙的细节。

偶也准备这个十一与好友去越南。不知道鄂MM能否提供一些建议！
偶是从云南捌到越南，嘿嘿！

那家伙从来没去过越南，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你问也白问。。。。

道听途说都写成这样，让偶流汗。。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