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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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 2002-11-29 来自 靜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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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箫引
西元二○○○年:若是故人来
从来不看动画的安安在寝室里无聊地翻着一本动漫杂志,今天是校运动会的篮球比赛,因为她对此类运动毫无兴趣,弄得现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安安收拾了一下东西还是决定去祖父家消磨几天,最近她所见习的杂志社开始要求她负责校园文学版面的组稿,祖母讲的圣约翰公学的逸事里有很多小说素材,正好可以借此涂上几笔充充数。
安安看到来应门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不禁后退几步打量了一下整间房子的轮廓,确定没有走错门。
“你是程教授的孙女吧?”年轻人先开了口。
安安一怔,这才想起看清来人,也觉得有点面熟。“你以前来过这里对不对,我叫程安安。”
“我叫秦然,是程教授的学生,有时候会来这里请教程教授一些问题。”
“是么?好像经常有人来请教我爷爷。”安安从小便在这里见惯陌生人,不过祖父已经很久不带学生了,安安对秦然不禁有点另眼相看了。
“程教授是学科的权威嘛,你不知道啊?算起来我应该长你一辈了。”
安安横了他一眼,笑了笑,她确实不知。爷爷就是爷爷,其余的对她来说并无多大意义。父母忙于工作,自爷爷从学校退休不带学生后,安安就经常来这里找他说话,爷爷不经意的提点总会让她从心烦意乱中平静下来。祖母藏了许多老唱片,祖孙三个常常这样听着唱片说着话就过了一下午。
安安瞥见桌上一堆专业书里露出一张CD封套:“这是你的么?”
“嗯,上次跟程教授聊起中国古乐,这张都是箫曲。”
“研究材料分子的人居然喜欢听箫曲,难得难得。”虽是初次相识,安安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像平时跟同学说话一样调侃了一句。
秦然不禁觉得好笑:“我不但居然喜欢听箫,还居然会吹箫。小姑娘怎有这种偏见,程教授不一样也听么。”
安安见秦然反驳自己,朝他斜了一眼,心想你知道什么,爷爷听古乐是因为家里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多年来已经听惯了。安安爱听故事,箫声里便埋藏着许多神秘不为人知的故事,虽然自己生性比较活泼,却也从小就喜欢箫的凄咽疏朗,安安真不信整天坐在实验室里研究分子结构的人还会吹箫。
“什么时候你来我这里,我吹给你听好了。”秦然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忍不住脱口而出。
安安狡黠地眨眨眼:“说话可要算数哦。”
回学校时安安向祖父要来了那张CD,总觉得唱片最后一支曲子的旋律和蕴蓄的凄幽无拆都很熟悉,但是她一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也许再多听几遍就记起来了。“流水桃花,流水桃花……”反复念着曲子的名字,想得都有点头疼了。
刚进门的陆卿见安安神情呆呆的口中念念有词,赶紧上去直摇她肩膀:“喂喂,你在干什么?”
“算算人寿几何。”“去去去!”两个女孩子一起抚掌大笑。
“今天又到哪儿约会去了?”
“别光顾着问我,你呢?三年级的那位师兄怎么样了,给人家一次机会嘛。”每次两人说到这个话题陆卿总不忘提起范铭,觉得他和安安挺配的,不在一起有点可惜。
安安对范铭印象不错,也是她比较熟悉的朋友之一,安安觉得他跟陆卿没有什么区别。
“嗯,是个好人,挺照顾我的。”
“又是一句废话。”陆卿对安安这种不萦于心的态度似乎也习惯了,懒得说下去,转身往自修室补前几课的作业。
等陆卿走了,安安又开始想那首曲子,像做数学题一样非要得出最后结果,她决定去问秦然。
秦然把安安让进房间时,安安不得不承认先前自己确实有偏见,中式的景观布置,一股滋油淡定的意绪流转其间。安安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秦然见安安只顾着东张西望连话也不说一句笑道:“带你参观一下吧。”
安安被他提醒自觉有点失态:“对了,上次借给我爷爷的唱片还给你。”
“这里面都是我经常听的一些曲子,觉得如何?”
“很好啊。”其实安安只顾着最后一支曲子,前面的都没用心去听,“不过那首流水桃花你知道来历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秦然微微一怔,他第一次听时也觉得似曾相识,为这支曲子还特意去问了当年教他吹箫的老师。老师告诉他这支曲子是万历年间一位宦门千金所谱,秦然当时就奇怪富家小姐怎会作如此伤情的曲子,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她对音乐的领悟和奇思妙想。老师说据传这位宦门小姐是因为必须和爱人仳离才写下的,之后就再未谱过曲子了。“小妹妹坐好,讲故事了……”安安听完秦然的故事并未释然,不过她觉得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为好。
“现在你得履行诺言,吹箫给我听。”安安转过话题,她也确实好奇想听听祖父的这位得意门生吹箫。
秦然想了想说:“等我一下。”便走到里面的小房间,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样墨绿色的东西,走近时才看清原来是一支箫。安安家里原有一些祖辈留下的古玩,祖父曾教过她识别的方法,她一看便知秦然的箫是暖玉做的:“这种暖玉早已经找不到了。”
秦然没想到她居然一看就懂:“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我父亲说有几百年了。不过我们家没人会吹箫,一直没用过,到我这里才去学的。”秦然把绿玉箫递给安安。
安安接到手中不禁一惊:“这箫怎么……”箫的中间有一道很细密的裂痕,显然是断裂后拼起来的。
“到我曾祖时就已经这样了,应该是很久以前曾经摔断过,许多事情早已湮没无闻了。”秦然有点喟然。
安安握着玉箫,温润浸漫的感觉令她不忍释手。这样的东西主人定是珍之重之不会轻易损毁的,一旦碎了必然会有玉屑落下,要重新拼接如绿玉箫这般断裂处丝丝吻合,又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安安想得入神,秦然亦不去打扰她。
安安回过神来见秦然正微笑地看着她,欠了欠身把绿玉箫递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道:“笑什么。下一个节目该你表演了。”
秦然吹的正是那曲流水桃花。房间里静得出奇,熟悉的曲调使安安不觉恍惚起来,她在想四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大学生活波澜不兴,安安和其他人一样下了课唱歌打保龄球、考试前通宵复习功课、上课时偶尔在教科书下面放一本萨特。身边的同学一个个出双入对,范铭对她一如继往,安安仍然不置可否,陆卿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事实上大学里似乎忙忙碌碌的各种考证,其实依然是漫无目的的日子,令她自己也不清楚想要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只有一件事她记得还没做完,是她和秦然的约定,那天临走前安安告诉秦然据说世上还有一种比绿玉箫更好听的瓷箫,故宫里就藏着一支出自德化窑,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照片,秦然也是第一次听到,于是两人相约一起去北京看瓷箫。
剩下三年半的大学生活很快过去,安安不知道再过二十年自己还会对这段生活记起些什么。在准备毕业论文时祖父因病去世,对着遗像里沧桑的轮廓里依旧安然的笑容,安安想原来波澜不兴已经是生活给予人的恩赐。
在寝室里整理东西时陆卿怕安安伤心,想着和她说说话:“知道么,你爷爷那位学生要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甘肃了,其实学校里本来已经为他作了安排,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报名去西部了。”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还去得这么远。”前些天忙着祖父的事安安根本没注意秦然在干什么,“不过人家立志为西部作贡献我们操什么心呀。”
打开房门看到安安和范铭站在面前秦然真是有点吃惊的。“不请自来,秦师兄还认得我们吧。”范铭对安安的这个决定也感突然,本来两人去过敦煌就准备返沪的。
这几年秦然一直没有回过家乡,只是偶尔和父母同学电话联系,看到他们有说不出的亲切。
“嫂夫人不在家么?”安安看看家里就秦然一个人有点失望。
秦然想起八年前安安刚进他家时也是这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啊,她这几天一直在实验室忙。你也不先打个招呼就来了。”
“是这样的,我们准备结婚,安安说趁便来给你们送喜糖。”
“我看你们大学里就是一对了,拖到现在才办喜事,恭喜了。”秦然一怔,但也只是片刻。
“你说什么?”安安回过头来看着秦然。
“不是么。”秦然有点奇怪安安的反应。
“嗯,没错,是大学里。”安安平静地答道。
范铭本来想纠正秦然,见安安如此回答,虽然心里疑惑也不便再说。
秦然去隔壁房间打电话给妻子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安安和范铭随便翻着书架上的书。安安看到书架的最底层有个木架子,上面横置着一件东西,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拿,触手的一瞬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范铭没见过绿玉箫惊道:“好漂亮的箫!”
安安的手轻轻抚过箫身,碰到末端时感觉触手处微微有些凹凸不平,安安心想难道又碎了。目光凝定的片刻安安只觉手中一震,差点握不住玉箫,那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你怎么了?”范铭见安安一声不响呆在那里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安安蓦然一省应道:“是啊,很珍贵的东西。”把玉箫放回原处时安安的手停了一会儿没有拿开,她最后用力握了一下迅速放开转身站起。
秦然出来时安安便要告辞,秦然见她执意要走也不强留。送到门口时安安放慢脚步让范铭先走,转头看着秦然:“故宫里藏着一支德化窑的瓷箫,大学毕业后的第二个月我去看了,可惜那时没有人给我吹箫。流水桃花终究是无力留住的妄然。”
“你……”秦然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子涌上来许多话,可是他不知怎么把它们连贯成句子,到了口边只得一个字。
“你说话不算数哦。”安安忽然笑了,“开个玩笑。”说完转身追上范铭,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
安安知道秦然此刻一定在那里目送她离去,再多的话于今已不重要。被斜阳拖长的影子里站着永远十八岁的程安安。
岭上松风,风中秋气,半生烟雨浮云。五湖遥念,相与怅离分。昨夜蓝田葬玉,思零落,惊了愁尘。商音起,不知是客,几许梦无痕。
如真。都已忘,残红阵阵,旧事纷纷。却难奈明朝,又误初春。过尽人间叠恨,留多少寂寞前因。稍收拾,流声碎影,谱就付黄昏。
——调寄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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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芝問畫師 向君心上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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