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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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词林新话》指瑕

                               曲  江

吴世昌先生的《词林新话》一书,于2000年10月出版了“增订本”。全书共分五卷,总计786条。吴先生以博雅著称,这本书中确也有不少创见。但是,因为这部书“系根据吴世昌先生在一些词书上的眉批、夹注及片断手稿、信件等整理而成”(见该书《前言》),所以难免会有一些不太准确的地方。笔者不揣浅陋,将书中的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以就教于方家。实际上,《词林新话》之中可商榷的条目尚不止我下面指出的这二十余条。不过,有些条目是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比如批评某句“做作”、某句“伧劣”、某句“乏味”云云,殆由审美观不同,为免枝蔓,故在这篇文字中不予涉及。而另一些条目则显然能看出作者当时是带着某种情绪写下的。比如吴先生说“东坡半‘洗’也没‘洗’过‘绮罗香泽之态’”(卷一 词论第35条),又说:“试问哪一首苏词洗了‘绮罗香泽之态’?”(卷一 词论第38条),另外,说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既有小乔,当然也有‘绮罗香泽’,否则她在当年陪着羽扇纶巾的公瑾,身上不穿绮罗,发上不施香泽么?”(卷一 词论第36条)等等。这些条目大概是因为有“矫枉过正”的心理在内,其偏颇实在非常明显,故亦不予涉及。
需要说明的是,《文汇读书周报》上曾经刊登过一篇胡晓明的《“江山太无才思”及其他》,也是指正吴先生《词林新话》中的一些错误,但胡文所指都集中于吴先生论清季词部分,为避免重复,本文的时代下限只到吴先生论蒋鹿潭。
注:本文所引原文均据北京出版社2000年10月版《词林新话(增订本)》。



卷一 词论第46条:
亦峰评清真词,曰:“然其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云云。又弄玄虚。何谓“沉郁”?何谓“顿挫”?造此二怪名词,连自己也不知所云,若知所云,为何说不明白?
杜甫《进雕赋表》:“臣之述作,虽不能鼓吹六经,先鸣数子,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扬雄、枚皋之徒,庶可企及也。” 严羽《沧浪诗话》:“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方东树《昭昧詹言》谓杜诗“沉郁顿挫,苍凉悲壮”。――岂吴先生不读杜诗乎?
按:“沉郁”、“顿挫”各有出处,非亦峰所造。汉刘歆《与扬雄书》:“非子云淡雅之才、沉郁之思,不能经年锐精以成此书。”晋陆机《思归赋》:“伊我思之沉郁,怆感物而增深。”此皆言“沉郁”。又陆机《文赋》:“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又《遂志赋》:“衍抑扬顿挫,怨之徒也。”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七十《郑孔荀传》:“北海天逸,音情顿挫。”注:“顿挫犹抑扬也。”此皆言“顿挫”。是故“沉郁”、“顿挫”皆有出处,亦峰引以论词,有何不妥?

                                 二

卷一 词论第140条:
静安以为“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惟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此条甚误。《花间集》中,有连续叙事之组词,《尊前》亦有五更待郎故事诗。安得谓有句无篇?不但有篇,且有合数小篇为大篇故事者。前人论者多未注意,惟清真知之,故有《少年游》之作。小山亦有叙事之作,但仍以抒情为主。
静安所言之“篇”、“句”不当作如此理解。吴先生殆据《毛诗正义·关雎》孔颖达疏:“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但显然吴先生的理解有误。静安此条中之“篇”绝对不应理解为“叙事”。静安之意显而易见,乃是就“佳句”与“全篇”而言。唐五代词,如温、韦,佳句固多,“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等等,皆能醒人耳目,然全篇鲜有完璧。南宋诸家,如梦窗、碧山等,往往通篇气韵皆佳,却绝少可诵之句,所谓“七宝楼台”而不能碎拆是也。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如《虞美人》、《相见欢》、《浪淘沙》、《望江南》、《乌夜啼》等等,确可当得“有篇有句”之称。若依吴先生之意,以“叙事”而赞李后主降宋后诸作,则不知何谓矣。



卷二 唐 五代第63条:
正中《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此词末二句凑,与上片似非一时所作。下片“新愁”即上片“惆怅”,语意重复。“花前病酒”与“平林人归”何涉?
“独立小桥”两句,特言归迟,乃寓情于景,以景结情,如何是“凑”?何以见得“非一时所作”?“花前病酒”是写春来之常态,而“平林人归”是写今日之迟归,如何无涉?又,“惆怅”乃指每到春来之伤春情绪,此种情绪年年相似,但愁绪的真正原因却又年年不同,所谓“新愁”是也,突出一个“新”字。芳草、杨柳是起兴,并非愁绪之真正原因。故“惆怅”与“新愁”不得目为“语意重复”,正可说是互相呼应也。



卷二 唐 五代第78条:
后主《浪淘沙》“别时容易见时难”句,乃本玉溪“相见时难别亦难”,上“难”为难易之“难”,下“难”为难过之“难”。后主词反玉溪而用之。又此词末句按意标点应为:“天上?人间?”
后主此句并非“本玉溪‘相见时难别亦难’”,亦非“反玉溪而用之”。曹丕《燕歌行》:“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曹植《当来日大难》:“别易会难,各尽杯觞。”可见是义山反用曹氏兄弟意,后主乃直用二曹意,亦颇切后主身份。末句之标点画蛇添足。张泌《浣溪沙》:“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此正其意也。



卷三 两宋(上)第22条:
永叔《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又下片“六么”应作“绿腰”,与“白发”相对。
“六么”正是借对,借“绿腰”之音与“白发”相对。但“六么”自有其意,岂可妄改?“六么”乃琵琶曲名,永叔《玉楼春》有“贪看六么花十八”句。若换作“绿腰”,则不惟意思有异,且韵味全失矣。



卷三 两宋(上)第61条:
苏词《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小乔初嫁”一句,论调“了”字当属下句,论意亦当属下句。“了”解作“全”,如“了不知南北”。
此条大可怪。“了”字若下属,则“了雄姿英发”或“全雄姿英发”是何语也?



卷三 两宋(上)第65条:
东坡《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 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此首上片尚平稳,下片“持节”二句意为辞累,自比魏尚,文不对题,轼之移密,非似魏之因罪见拘,何须冯唐持节来赦?上片有无“千骑卷平冈”,亦可致疑。年未四十,已自称老夫,此殆或人所谓“豪放”欤?或谓“老夫”乃谦词,非,乃自负之语。
“持节”二句,非自比魏尚,乃自比冯唐耳。此意已经俞平伯先生指出。按:《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索隐》:“又小颜云:‘年老矣,乃自为郎,怪之也。’”《文选》卷二十一左思《咏史八首》之二:“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李善注云:“荀悦《汉纪》曰:‘冯唐白首,屈于郎署。’”王勃《滕王阁序》:“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按唐人诗中多用冯唐事,感叹年老官卑。薛业《晚秋赠张折冲》:“冯唐真不遇,叹息鬓毛斑。”杜甫《垂白》:“垂白冯唐老,清秋宋玉悲。”又《哭王彭州抡》:“冯唐毛发白,归兴日萧萧。”东坡此词既云“老夫”,复云“鬓微霜”,皆与上举唐人用冯唐事相合,故知二语乃以冯唐自况。“千骑卷平冈”不过极言其盛况,并非一定有千骑。正如下云“倾城”,未必真倾城而出万人空巷也。又傅干《注坡词》云:“古者诸侯千乘。今太守,古诸侯也,故出拥千骑。”亦一说也。自称“老夫”亦未可为怪,《蝶恋花·密州上元》云:“寂寞山城人老也。”而同在密州所作之《铁沟行赠乔太博》亦有“老去同君两憔悴”之语。



卷三 两宋(上)第70条:
静安以为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元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此说甚谬。东坡和作拟人太过分,遂成荒谬。杨花非花,即使是花,何至拟以柔肠娇眼,有梦有思有情,又去寻郎。试问杨花之“郎”为谁?末句最乏味,果如是则桃花可为离人血,梨花可为离人发,黄花可为离人脸,可至无穷。此词开宋--乃至后世--无数咏物恶例。但历来评者一味吹捧,各本皆选入,人云亦云,不肯独立思考。
……
既拟人,便要拟得亲切,何来“拟人太过分”之说?东坡此词将杨花拟为一女子,“柔肠娇眼”之语总是拟人,并无不妥。义山有“花须柳眼各无赖”之句。“思”、“情”之语,亦用古人意。老杜诗:“落絮游丝亦有情。”昌黎诗:“杨花榆荚无才思。”东坡“无情有思”乃反用二公之意也。李长吉咏新笋亦有句:“无情有恨何人见”。至于“梦”、“寻郎”云云,宋人傅干《注坡词》即已指出是用唐人“打起黄莺儿”诗意,曾季狸《艇斋诗话》亦有此语。吴先生如肯留心,当亦不至于问出“杨花之‘郎’为谁”这等无理的话来。末句比杨花为“离人泪”,亦《艇斋诗话》所谓用唐人“君看陌上梅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句意。吴先生“果如是则桃花可为离人血”之抬杠语可谓暗合古人矣。



卷三 两宋(上)第71条:
东坡《八声甘州·寄参寥子》:“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亦峰以为此词“寄伊郁于豪宕,坡老所以为高。”此坡老自言身后,非豪宕,乃悲凄语也。羊昙恸哭西州路,岂得指为豪宕?又上片(按:当是“上句”)云:“愿谢公雅志莫相违”,是以参寥子比谢安。下句云“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则又以谢安自比,以羊昙比参寥子。其思想混乱如此!因此令人想到大家填词,但将胸中典故随兴发泄引作比喻,不计真切含意,有时为凑韵,更不计内容。读者亦只赏其音节铿锵,不复计其内容思想。故一经细按即捉襟见肘。甚者读时根本不知典故内容,亦随声附和,连自己亦不知所云也。又此词连用四“西”字,亦败笔也。
亦峰所云之“豪宕”乃指整首词而言,非仅指结拍。即以结拍而论,“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数语,何等旷达,岂可视为悲凄?此非《葬花吟》也,吴先生无乃以坡老为黛玉乎?又,“谢公雅志”、“沾衣”云云,并非如吴先生所云,专以某人比某人。俞陛云释此词谓:“下阕与参寥子相约,尔我之交谊,应效谢安在新城欲自海道还,以遂其雅志,勿效羊昙他日发马策西州之感也。”如此方为解词之正道。昔人云:“读书观大意。”解词亦当如是。若只知一味纠缠于字句之间,胶柱鼓瑟,刻舟求剑,则不混乱也难。另:作词向不避重字,且东坡此词“西兴浦口”、“西湖”、“西州路”皆地名,虽重亦无害也。



卷三 两宋(上)第77条:
坡公《贺新郎》:“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穠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各家皆选,实则此词甚怪。上片咏美人浴后午睡,下片咏榴花,了不相涉,不知何以并成一首。上片初夏,下片已秋风,何时令舛误如此?且收笔又极勉强。此调北宋少见。而此词之误,亦千古无人指出。盖世人慑于坡公大名,不敢提出疑问,人云亦云,竞相传录,非有真知灼见也。可见选词多未细读,于大家犹然。
“若待得”以下各句文义错乱,不相连属,犹为可怪。“若待得君来向此”,实为不词,下句前似缺一“怕”字。上片“又却是”,下片“又恐被”,意义重复。
上片写人,下片以花况人,以花衬人,以花说人,如何是“了不相涉”?词写初夏景况,而“秋风”乃意中之秋风,非眼前之秋风,观“又恐被”三字即可知。身在初夏而意存秋风,所谓“忧患意识”是也。何来“时令舛误”一说?收笔“共粉泪,两簌簌”,乃言花与泪皆簌簌,人、花合一,未见任何勉强处。“若待得”以下文义亦并未错乱不连属,俞平伯引谢宣城《王孙游》“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谓“大意正同”,颇合。吴先生自己全未解此词妙处,反怪东坡不通,又责选家无知,正可谓应了林黛玉的话:“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

十一

卷三 两宋(上)第93条:
淮海《千秋岁》:“水边沙外a,城郭春寒退b。花影乱,莺声碎b。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a。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b。  忆昔西池会b,鵷鹭同飞盖a。携手处,今谁在a。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a。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a。”……此调实用二韵(a、b、),错综叶之,如花间小令。上片全用去声韵,下片上去通押。……
此说非是。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即以“外”与“地”、“翠”、“水”、“思”、“睡”、“倚”、“泪”同押,永叔《踏莎行》“候馆梅残”亦以“外”与“细”、“辔”等同押,白石《翠楼吟》同样以“外”与“赐”、“吹”、“峙”等字同押。按:《词林正韵》,“外”与 “地”、“翠”、“水”、“思”、“睡”、“倚”、“泪”、“辔”、“赐”、“吹”、“峙”等皆在第三部仄声,而淮海此词之“退”、“碎”、“对”、“会”亦与“外”同部,可见非a、b二韵。但“带”、“盖”、“在”、“改”、“海”却同属第五部仄声,与“退”等字并不在一部之内,但第五部仄声亦收“外”字。要之,词之押韵本有宽严之别,宋人用韵一般较宽,比如同是《千秋岁》,周紫芝“小春时候”一首,下片即以“少”、“笑”与“候”、“秀”、“透”、“绣”、“酒”、“袖”、“厚”、“久”、“旧”、“后”通押,而《钦定词谱》注谓:“亦古韵也。”实则此乃以方音协韵者。又如赵长卿《水龙吟》“淡烟轻霭蒙蒙”一首,即以“了”、“少”、“峭”与“昼”、“透”、“手”、“又”、“后”通押,与周之《千秋岁》同。而淮海此词或是方音协韵,或是借协邻韵,总之不过是用韵较宽泛而已,绝非是以二韵“错综叶之”。如是分叶二韵,则其间必有规律可寻。试以吴先生之划分“a、b韵”法观此词之用韵,毫无规律可言,则知淮海此词必非分叶二韵,明矣。又,《能改斋漫录》卷十七“秦少游唱和《千秋岁》词”条记孔平仲、东坡、鲁直皆有和少游《千秋岁》词,用韵全同。

十二

卷三 两宋(上)第103条:
淮海《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杜鹃”句前人或以为意重。按斜阳有早晚,朝阳亦斜,故夕阳曰暮。清真词“向斜阳影与人齐”,则朝阳也。……
按:吴先生所举清真词句出自《夜飞鹊》。然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强村丛书》、《影刊宋金元明本词》、《四印斋所刻词》、《全宋词》、《钦定词谱》等诸本中此句皆作“向残阳”,唯万树《词律》及周济《宋四家词选》作“斜阳”。姑不论万氏是否别有所本,单从其它各本均作“残阳”这一点而论,万氏之“斜阳”显然也是“残阳”之意,决非“朝阳”。又:清真此词,整个上片及换头三句皆是回忆分别时情景,“良夜”、“斜月”、“凉露”非眼前实景,乃是记忆中之“重放”。至“何意重经前地”,明言此番乃旧地重游,至此才是眼前景况。“斜阳(残阳)”云云,正在此处。吴先生解“何意重经前地”谓:“‘前地’,即此次送时经过之地,故回程曰‘重经’,非昔年送别之地。”(卷三第141条)然“何意”一词何意?显非意料之中也。若是回程路上经过刚刚送行时走过的“前地”,岂能说是在意料之外?沈祖棻谓此语“出语似觉平常,用意却非常哀怨,大有羊昙醉后痛哭西州之意”,是为深得清真之意。吴先生只见前面“良夜”、“斜月”,故以为其后之“斜阳”当指朝阳,实出于想当然。至于淮海“斜阳暮”一语,虽有微疵,亦不害其为名句也,正不必曲为之辩。

十三

卷三 两宋(上)第174条:
易安《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楼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云窗雾阁常扃”,此用韩愈《华山女》诗末句。“春归秣陵树”之“秣陵”及下片“试灯无意思”之“思”,均失律。
卷四 两宋(下)第5条:
赵元镇《蝶恋花》:“尽日东风吹绿树。向晚轻寒,数点催花雨。年少凄凉天赋与。更堪春思萦离绪。  临水高楼携酒处,曾倚哀弦,歌断黄金缕。楼下水流何处去。凭栏目送苍烟暮。”上结“更堪春思萦离绪”,“思”应为仄声,疑为“恨”字之误。此首《花庵词选》小题《春思》,即据误字,可见为后加。……
卷四 两宋(下)第26条:
放翁《沁园春》(“一别秦楼”),上片有“伤春病思”句,“思”字失律,应作“眼”。
以上三条皆指“思”字为失律,按此三条均误。以吴先生之博雅,竟不知“思”可作仄声,亦咄咄怪事。“思”作仄声,古人诗词中司空见惯,不一一列举。唯需说明一点:今人多认为“思”字用作名词时作仄声,而用作动词时则作平声。此乃就一般规律而言之也。上面吴先生所指为“失律”的三句中,“意思”、“春思”、“病思”皆名词作仄声之例。实际上,“名词作仄声”“动词作平声”的情况也偶有例外。稼轩词“梅花也解寄相思”,即是名词作平声;义山诗“一弦一柱思华年”,则又动词作仄声矣。

十四

卷三 两宋(上)第177条:
易安《满庭芳》:“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柔。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迹扫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换头“来”字失韵。……
《满庭芳》之词调,别体甚多。《钦定词谱》收七体,换头二字有叶有不叶,故不叶亦不得谓之失韵。易安此词格律基本与程垓词同,唯《钦定词谱》所载程垓词上片第三句作“又还是秋满平湖”,而《词律》及《全宋词》均作“又是秋满平湖”。此体宋人多用之,未可为怪也。要之,一调之体既多达七种,可见此调格律之宽,或恐当时即未能定型也未可知。

十五

卷四 两宋(下)第36条:
稼轩《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啼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亦峰誉为稼轩词冠,“古今无此笔力”。并引《词选》云:“茂嘉盖以得罪谪徙,故有是言”。按此词下片以荆卿收束,岂是谪徙?又下片以李陵、荆轲故事咏别,似不妥。李陵降敌,荆轲失败,以比乃弟之“别”,无乃不可?前人读词,每赏其声情俱茂,而不问其内容,一味赞扬,似乎大家决无败笔,殊不然也。
稼轩此词所用之昭君、阿娇、庄姜、苏李、荆轲五事,纯为渲染一种“离别”的情绪和“离别”的痛苦,不可一一以典故本身来坐实,而须从全词之整体结构着眼。此词起首至“算未抵人间离别”是第一段,先言啼鸟之声凄苦,致使“芳菲都歇”,但啼鸟虽苦,仍是“未抵”人间的离别之苦。“算未抵”一句,承上启下。以下至“正壮士悲歌未彻”是第二段,连举“人间离别”之五例,以渲染人间离别的痛苦。“荆卿”非是收束,其下“啼鸟”二句才是收束,回应开篇,是为第三段。末尾“谁共我,醉明月”六字,乃涉正题,点睛之笔。如此读词,才是把握整体的正确读法。稼轩连用昭君、阿娇、庄姜、苏李、荆轲五事,其着眼点乃在于突出五件事中的“离别之苦”,而不在每一个具体事例的本身。若云下片以李陵、荆轲故事比其弟之别为不妥,那么上片以昭君、阿娇、归妾之故事比其弟之别岂非同样不妥?关键就在于稼轩不是以此五事来一一具体比拟与其弟之别。吴先生全未明了此词之结构,故多妄言。又,昔人论此词,多喜从五事中发掘深意,实则皆在道着与道不着之间。周止庵谓此词“前片北都旧恨,后片南渡新恨”,唐圭璋许之为“精到”。然若云以“关塞黑”、“辞金阙”比二帝之北狩,则“送归妾”又何所指?刘逸生谓喻“骨肉流离,家破人亡”,未免泛泛。俞陛云谓“关塞”、“金阙”是指其弟“奉使北庭”,其说与张惠言之“谪徙说”同样无据。陛云又谓下片“将军百战”云云殆为岳家军而发,似乎道着,止庵当亦同意此说,然其下“荆卿”又是为何而发?刘逸生谓此言“不甘于亡国的仁人志士,弃家别友,深入敌人占领区开展武装斗争,比之荆轲入秦,情景更为壮烈。他们慷慨与亲友分手,分明又是一阕‘易水哀歌’”云云,虽亦勉强可通,终觉不称。然此种种说法虽各有未当处,却均较吴先生之说为胜也。

十六

卷四 两宋(下)第37条:
稼轩《贺新郎》(“肘后俄生柳”)下片:“是我常与我周旋久。”按《南史》有“周旋人”,见《袁粲传》,盖清客之类。
稼轩此词“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杯酒”,全用《世说新语·品藻》第35条中殷浩“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语。稼轩《鹧鸪天》“不向长安路上行”一阕中“宁作我,岂其卿”亦用此典。吴先生谓“清客”云云,实属全不相干。

十七

卷四 两宋(下)第61条:
白石《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又“青青如此”,“此”字出韵,故汲古阁本以“日暮”属上片。下片“玉环”应作“玉箫”,“玉环”则可误解为杨妃矣。……
《钦定词谱》“向何许”作“向何处”,而“青青如此”则作“青青如许”,恐是后人所改。《词律》则于“此”字旁注“借叶”二字。龙榆生《唐宋词格律》则谓:“‘矣’、‘此’皆属第三部韵,与第四部同叶,盖用方音。”按:《钦定词谱》及《词律》于“阅人多矣”句下皆未注叶韵。考之他作,白石之后,宋人填此调者只碧山、草窗、玉田三家,词亦仅六首。碧山一首此句不叶,草窗一首则叶,玉田则两叶两不叶。龙氏谓“矣”是韵脚,似亦无不可。此调虽创自白石,然王、周、张填此调不但平仄不尽相同,句法亦有参差,用韵也有出入,甚或有添字减字之举。但有一点则毫无疑问:此词上片当结于“不会得青青如此”。故知汲古阁本及《花庵词选》、《花草粹编》将“日暮”二字属上片显误。
又:“玉环”如何可作“玉箫”?此虽用《云溪友议》中韦郎与玉箫故事,然“玉环”是留赠之物,“玉箫”是定情之人,此句中二者不可替换。吴先生似未解“分付”一词之义。分付,此处犹云交付也。柳永《雪梅香》:“无聊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东坡《洞仙歌》:“分付新春与垂柳。”白石此句意为:“我(韦郎)虽已去,却又怎会忘记将玉指环交给你时与你的约定呢?”若将“玉环”换作“玉箫”,句意则不通。吴先生所谓“杨妃”云云,亦无道理。“杨妃”岂可云“分付”?且前既有“韦郎”,又何至误会“玉环”为杨妃?大可笑也。

十八

卷四 两宋(下)第78条:
梅溪《双双燕·咏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自“便忘了”以下,即与燕无关,乃杂凑之句,了无意义。又转入“画栏独凭”,用燕入人,全篇主题破坏。
江淹《杂体三十首》之二《李都尉从军》:“袖中有短书,愿寄双飞燕。”又《开元天宝遗事》有“传书燕”一条,记长安女子郭绍兰托双燕寄诗与其夫事。晏几道《蝶恋花》也有“远信还因归燕误”之句。梅溪此词结拍亦用“燕传书”之意,“便忘了”以下乃言双燕或因“栖香正稳”而忘了传书,致使倚栏人空自惆怅。此数句并非“了无意义”之“杂凑”。“愁损”以下,由燕传书未达而念及人,正是点睛之笔,何来“主题破坏”一说?

十九

卷四 两宋(下)第121条:
……(梦窗《八声甘州》)又“独钓醒醒”句,有以为叠言“醒醒”,乃加重语气,极言其清醒。按“醒醒”叠用不辞,疑有误,不必强为之解。
白乐天《欢喜二偈》之二:“眼暗头旋耳重听,唯余心口尚醒醒。”是“醒醒”叠用并非“不辞”。

二○

卷四 两宋(下)第118条:
梦窗《唐多令》亦悼亡姬燕之作。首二句殊劣,只是拆字先生之把戏,不知何以历来词家独赏此二句,甚至不辨此二句文理不通:上言“何处”,则为空间,下句言“秋”,则为时间。心上加秋又何必“离人”?且《九辩》首章即言“悲者秋之为气也。”“愁”字从秋,乃后人之说。又“垂柳不萦裙带住”,亦劣句,流氓气十足。
梦窗“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就意思而言,上句设问:愁在何处?下句回答:愁在离人心上。此处文理并无不通。下句之中,回答上句“何处”的不是“秋”,而是“心上”。所以“空间”、“时间”云云,是吴先生自己夹缠不清。拆字法古乐府中已有先例,如“山上复有山”谓“出”也,梦窗不过沿用而已。至于“离人”的问题,明显是吴先生在抬杠。因为如果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字谜,那心上加秋当然不必一定得是“离人”。但问题是梦窗此二句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字谜游戏,而是在写词,此二句开门见山明言是写离人之愁绪。又,《礼记·乡饮酒义》:“秋之为言愁也。”此“愁”与“忧愁”之“愁”义虽有别,但后人每多借用,如王勃“悲夫秋者愁也”,此点已经俞平伯先生指出。另,“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诸语,可与梦窗《好事近》“藕丝空缆宿湖船,梦阔水云窄。还系鸳鸯不住,老红香月白”互相参看,一云垂柳只系行舟而不系离人,一云藕丝只系湖船而不系鸳鸯,其意正相同也。“裙带”不过借物代人,责之以“流氓气”,过矣!

二一

卷四 两宋(下)第122条:
亦峰赞梦窗精于造句,超妙入神。其所举梦窗词句,只是摆弄字样,有何超妙?“金沙锁骨连环”,不知所云。……梦窗爱用“腥”字,“蛮腥未洗”而外,又有“花腥”,正如梅溪爱用“偷”字“窃”字,其人之气味品格可想!花不香而“腥”,其人盖别有会心。
“金沙锁骨连环”乃用《续玄怪录》中“延州妇人”事。东坡诗“锁骨埋青玉”,山谷诗“金沙滩头锁子骨”、“金沙滩头马郎妇”、“灵骨閟金锁”等,皆用此典。梦窗以“锁骨菩萨”喻落梅,直承上句之“埋香”,颇切。吴先生讥梦窗“不知所云”,实则过不在梦窗之“所云”,而在吴先生之“不知”也。
又梦窗《八声甘州》:“腻水染花腥。”花之所以“腥”,乃因“腻水”而染,非花之本身“腥”也。“气味品格”云云,过矣。“腻水”出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

二二

卷四 两宋(下)第138条:
亦峰称碧山《齐天乐》诸阕,是词中最上乘。其“咏萤”云:“汉苑飘苔”,“咏蝉”云:“铜仙铅泪如洗”。“苔”不能“飘”,“铅泪”可厌!
按“铅泪”乃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忆君清泪如铅水”一语。“铜人”之泪“如铅水”,想象力可谓丰富。且长吉诗谓铜仙因怀恋旧主而落泪,碧山用此语,亦正取此意,何“可厌”之有?碧山《法曲献仙音》:“洒征衣、铅泪都满。”亦用此典。

二三

卷五 金元明清第3条:
刘无党《乌夜啼》歇拍云:“离愁分付残春雨,花外泣黄昏。”“离愁”句其实不通。
此条当与前“白石《长亭怨慢》”一条参看,可知吴先生的确不解“分付”一词含义,殆误以为与“吩咐”同义矣。实则此处“分付”当解作“寄托”,亦从“交付”一义而来。周邦彦《蝶恋花》:“无限柔情,分付西流水。”乃谓将无限柔情寄托与流水也。“离愁”一句,用法、意思正同。

二四

卷五 金元明清第32条:
其年《南乡子·邢州道上作》:“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风卷怒涛。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栎林中醉射雕。  残酒忆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忆昨车声寒易水。今朝。慷慨还过豫让桥。”小词中以荆轲、高渐离、豫让并举,其志可知。首句从贺知章诗“二月春风似剪刀”一语窃其意而得。
“秋色冷并刀”与“二月春风似剪刀”无涉,谈不上“窃其意”。贺知章“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将春风比作剪刀,乃是一种十分具体的比喻,强调的是“剪刀”本身固有的功能。换言之,春风之所以象剪刀,是因为它裁出了片片细叶。此比喻固然巧妙新奇,但以手法而论,它亦不过是一个一般的比喻而已。“秋色”一语则大不相同。“秋色冷并刀”并非简单直接的比喻,而是更近乎钱钟书所说的“通感”。说秋色冷如(于)并刀,实际上与“并刀”本身的功能无关。“并刀”给人的第一感觉本来不应该是冷,而应该是锋利。但是,在作者的感觉中,“秋色”的冷与“并刀”的锋利是如此的相似,甚至已经合二为一,作者的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移。就此点而言,“秋色冷并刀”的层次高于“二月春风似剪刀”。因此,对于“二月春风似剪刀”而言,“秋色冷并刀”勉强可以说是“袭其语”,但绝对说不上是“窃其意”。而钱钟书《通感》一文中所举之刘驾《秋夕》“灯光冷于水”一句与“秋色冷并刀”颇有共同点。吴先生之语未免皮相。

二五

卷五 金元明清第64条:
渔洋《凤凰台上忆吹箫》(和《漱玉词》)下片有“又斜阳声远”句,斜阳岂有声,令人绝倒!
阮亭此句不当作如此讲。此词下片:“悠悠。断鸿南去,便潇湘千里,好为侬留。又斜阳声远,过尽西楼。”则其“声远”云云,乃指“断鸿”,如何是指“斜阳”?《衍波词》虽非当行本色,然阮亭尚不至于如此不通。吴先生未免诬人太甚矣。

二六

卷五 金元明清第77条:
容若《蝶恋花·出塞》:“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此首通体俱佳。惟换头“从前幽怨”不叶,可倒为“幽怨从前”。
此说顾头不顾尾。“从前幽怨”即便改为“幽怨从前”,后边的“应无数”仍是不叶。按《蝶恋花》另有一体,见《钦定词谱 卷十三》所收沈会宗(蔚)词,换头句“物华不逐人间老”,平仄正同。然沈词前后片第四句末三字均作“仄平仄”,《词谱》谓《乐府雅词》名之为“《转调蝶恋花》”,故另列一体。此处或恐容若偶有失察,但其失不在“从前幽怨应无数”这一句,吴先生之妄改于事无补。

二七

卷五 金元明清第109条:
晋卿《菩萨蛮·湖上送别》中,“绿遍江南”既用荆公诗,便是说春景,但上文又有“西风”“霜叶”,殊不称。又下片二十字三用“绿”字,亦窘迫可怜。歇拍用李白诗:“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晋卿《菩萨蛮·湖上送别》词云:“西风日日吹空树,一林霜叶浑无主。山色接湖光,离情自此长。  离情随绿草,绿遍江南道。他日望君来,相思又绿苔。”词中送别之时自是秋日,而下片“绿草”云云,乃承上“离情自此长”一语而来,言自秋及春,离情亦随绿草“春风吹又生”且已“绿遍江南道”矣,此正以见离情之“长”也。“绿苔”句一则含期盼之意,二则“绿苔”亦与前“绿草”相映。故即便下片连用三“绿”,亦绝无窘迫重复之感。

二八

卷五 金元明清第131条:
鹿潭《甘州》中;“梅花”“征鸿”岂能同时?长调不免堆砌,此其例也。
此条所论鹿潭《甘州》词:“总休问、杜鹃桥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云暗,任征鸿去,莫倚栏干。”吴先生以“梅花”“征鸿”并举而指鹿潭此词为“堆砌”,是囿于所见也。“梅花”“征鸿”并举,昔人多成例。宋王质有《清平乐》一首专咏梅:“断桥流水。香满扶疏里。忽见一枝明眼底。人在山腰水尾。  梨花应梦纷纷。征鸿叫断行云。不见绿毛么凤,一方明月中庭。”又宋史浩《喜迁莺》:“征鸿回北。正雪洗烧痕,千岩匀绿。鱼纵新漪,梅繁断岸,春到鉴湖一曲。……”宋丘宗卿《千秋岁·用秦少游韵》:“征鸿天外。风急惊飞退。云彩重,窗声碎。初凝铺径絮,渐卷随车带。凝望处,巫山秀耸寒相对。  高卧传都会。茅屋倾冠盖。空往事,今谁在。梅梢春意动,泽国年华改。楼上好,与君浩荡浮银海。”又,“梅”“雁”同见亦多,如宋苏庠《菩萨蛮》:“照溪梅雪和烟堕。寒林漠漠愁烟锁。客恨渺无涯。雁来人忆家。……”如此例子尚多,不一一列举。要之,鹿潭词“梅花”“征鸿”并举非病也。

2001年元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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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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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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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有,不过是初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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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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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一天看两条。也推,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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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卷一 词论第46条:
曲江兄仅罗列古人言及“沉郁”之处,然则何为“沉郁”?白雨斋词话:“沈则不浮,郁则不薄。”。似可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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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两宋(上)第22条:
我的记忆里在哪本诗词注解里看到过,“六么”和“绿腰”其实是一个意思。其原意为“录要”,是唐代琵琶曲名,贞元时乐工进曲,唐德宗命录出其要者,乃名“录要”。以此说,则“六么”、“绿腰”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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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前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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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两宋(上)的58条说“多情”“吊古”云云,兄台觉得当“瑕”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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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15 19:5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城南兄已经把那篇文章贴过来了,很好,我再补充一篇。



江山太无才思”及其他
      
      
      胡晓明
      
       朱祖谋(彊村)、况周颐(蕙风)、张尔田(孟劬)、陈曾寿等,允为近代词学大家名家。然关于他们的作品的研究品评,实不多见。著名古典文学学者吴世昌先生《词林新话》(五卷)(《吴世昌学术文丛》之二,北京出版社,2000年)涉及近代词人多家。吴先生词学贵真,批评率直,故其品评文字,殊堪珍礼。《新话》的编者吴令华先生说:“他赞赏时只加圈点,反对时才写批评”,“难免给人以批评多而首肯少的印象。”实则吴世昌先生《罗音室诗词存稿》初版自序已云:
      
       彊村号称大家,籍甚才名,亦惟小令间有可观。至其集中警句,如“江山太无才思”,……皆不成文理,遑论优劣!(《文史杂谈》,《吴世昌学术文丛》之一,北京出版社,2000年)
      
       几乎是没有什么肯定了。序言是批评近代词风流变,尤其是批评自嘉道二张(张惠言、张琦)以还词学崇尚宋学、崇尚比兴风气。在这个观点下,吴世昌先生对朱氏等崇宋词家的“不通文理”指摘尤多。风格意境之辨,见人见智,本文且不涉及。然而我对吴先生关于“不通文理”的评品,则略有异见,兹分三点述之:
      
      一、未明词人铸语之来源
      
       吴先生说:“许多索隐派(自名为寄托派)之所以能牵强附会,信口开河,他的宝就押在某些读者之对词未能准确了解,使他们敢于大言欺人,自矜秘诀。故欲真实欣赏前人佳作,不受妄人欺骗,必须先求透彻了解”(《论词的读法》,载《诗词论丛》)。我们发现吴先生功夫甚深,然而在近代词人方面,还做得不够好。
      
       1、吴先生批曰:“彊村《木兰花·感春和苍虬》起曰:‘问东阑瘦雪,尚消得,几清明?’雪能经夏不化,消得几个清明?六字一副笨相!”(《词林新话》 卷五第186则,以下只注明则数。)
      
       明案:彊村此乃以雪喻梨花。语出东坡《和孔密州五绝·东栏梨花》:“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东坡此诗又由杜牧《初冬夜饮》:“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化出。
      
       2、吴先生批曰:“(彊村)《汉宫春》如丑女扭捏,弥觉可厌。‘试潮妆、微发琼钟’。不通。……‘一窠瑞锦’,亦不通”(第187则)。
      
       明案:“潮妆”似为一种化妆之专名。吴文英《法曲献仙意》:“艳拂潮妆,澹凝冰{厌面}。”“琼钟”为道教传说仙界之钟。李贺《瑶华乐》:“琼钟瑶席甘露文。”“一窠”形容堆锦之轻软白盈如雪。刘辰翁《虞美人·白叠罗》:“一窠 香雪世间稀。”彊村用语皆有所本。
      
       3、吴先生评曰:“陈曾寿《蝶恋花》,题曰:‘闻露’,千古未闻露可闻,知君定有神经病”(214则)
      
       明案:其实此《蝶恋花》下片即有“欹枕不眠闻露滴”句。题“闻露”,实为“闻露滴”之省,与“听雨”等,为同样用法。姚合《秋中寄崔道士》:“空庭闻露滴”。李商隐《夜思》:“鹤应闻露警”。
      
      其他如“霜鸿”(201则)“鹃魂”(206则)“年涯”(169则)“步月”(183则)“惨春”(182则)等,被评为“不通”、“不辞”、“不成话”,然细考辞源,皆有所来历。文繁不具引。吴先生也说过:“诗是词的娘家,所以词人往往用前人的成句而加以修辞上的变化。……只要能‘袭故而弥新,沿浊而更清,便是上乘’”(《论词的读法》)。
      
      二、未审词作全篇之文理
      
       1、有时,词人并未用共,然仍须细察文理。如吴先生批云:“彊村《小重山》尚可,但下片言‘荒萤’,‘创雁’,明是秋景,下片言‘试春程’,前后矛盾如此”(184则)。
      
       明案:此词第一句“过客能言隔岁兵”,表明“试春程”乃“过客”所叙去年春天之事也;“隔岁”已清楚表明是两个不同的时间。吴先生说过:“中国文字因为对时间的区别不很严密,所以有时不如外国诗清楚。……我们读词,最要注意:哪几句是说过去,哪几句指现在,哪几句指未来,如果把一首里的时、空、虚、实弄清楚了,则对于本词的章法,自然透彻了解,毫无岐义了”(《论词的读法》)
      
       2、吴先生批曰:“又《摸鱼儿》题称改之(刘过)龙州道人,又云‘身世儒冠误否?’真不知所云。正是‘道人安得儒冠误,词客须防典故穷’”(182则)。
      
       明案:刘过晚号龙洲道人,曾数次应举不第,平生以功业自许,多次上书陈恢复方略,此正是儒生本色。吴氏此评似不识刘改之其人。刘过自号道人,与东坡自号居士,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宗门判教含义。
      
      三、未识作者遣词之用心
      
       1、陈曾寿《浣溪纱·孤山看梅》上片:“心醉孤山几树霞,有阑干处有横斜,几回坚坐送年华。”吴先生批曰:“几曾见孤山梅‘坐’?”(213则)
      
       明案:此句点醒题面“看”字,应是词人“坐看”梅花。坚坐,语本杜甫“老人因病酒,坚坐看君倾。”以及张祜“便知心是佛,坚坐对寒灰。”
      
       2、蕙风《减字浣溪纱·听歌有感》下片:“花若再开非故村,云能暂驻亦成丝,不成消遣只成悲。”吴先生批曰:“故树何以不能再花?”
      
       明案:诗不是常识。此花已非彼花,此树已非彼树;喻人生境况,时过情迁,一切皆空幻不实。此由“年年岁岁花相似”而翻案出新。
      
       3、蕙风同调“渐冷香如人意改”,吴先生评曰:“‘改’字何不作‘减’?”
      
       明案:前人成句如“欢消意减,只有愁多”(向氵高),“减”与“多”对;而蕙风此句,则“改”与“非”对,一是量变,一是质变,词意不同如此。
      
       4、吴先生评曰:“孟劬追念彊村之《声声慢》,上句用羊昙事,则下句应为‘西州’而曰‘西园处处花飞’”(201则)。
      
       明案:“西园”,语本东坡《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不恨此花飞尽, 恨西园,落红难缀”;以及周邦彦《瑞鹤仙·高平》“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用“西园”,比单用羊昙事,更饶情蕴。
      
       5、吴先生评曰:“彊村《齐天乐》云:‘江山太无才思’,病句”(185则)。
      
       明案:“无才思”,即无情无义。韩愈《游城南十六首·晚春》“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舞。”辛弃疾《蝶恋花》“毕竟啼鸟才思短,唤回晚梦天涯远。”为何说江山太无情?彊村原句云:“年年消受新亭泪,江山太无才思。”《世说·言语》“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风景不殊”是说金陵的三面环山一面临 水,与洛阳风景一样。怪江山太无才思,正是说江山(风景)以其岁岁不变的景象无情无义地呈现在词人面前,而不管人间兴亡事。这不仅不是“病句”,而更恰是将此典写活了。
      
       须说明的是,本文用的检索工具是北京尹小林先生的《国学宝典》。以现代高科技武器对吴世昌先生的长矛大刀,胜之不武。然而仍可见出读前人书之不易。吴先生也说:“我们读书最大的快乐,在能找出作者的原意,与千载上的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论词的读法》)。有《宝典》这样的工具,我们确有这样的读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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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词林新话》指瑕(作者:曲江)

去年购吴先生《诗词论稿?》一本,吴先生诗词之论,多有独见,然终觉未脱书生意气。

应是《诗词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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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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