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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9-4 16:04 莲若
清·陈洵《海绡说词》(转)

◎通论
  ○本诗(谓三百篇也)
  诗三百篇,皆入乐者也。汉魏以来,有徒诗,有乐府,而诗与乐分矣。唐之诗人,变五七言为长短句,制新律而系之词,盖将合徒诗、乐府而为之,以上窥国子弦歌之教。谓之为词,则与廿五代兴者也。
  ○源流正变
  词兴於唐,李白肇基,温岐受命。五代缵绪,韦庄为首。温韦既立,正声於是乎在矣。天水将兴,江南国蹙,心危音苦,变调斯作,文章世运,其势则然。宋词既昌,唐音斯畅。二晏济美,六一专家。爰逮崇宁,大晟立府,制作之事,用集美成。此犹治道之隆於成康,礼乐之备於公日,监殷监夏,无间然矣。东坡独崇气格,箴规柳秦,词体之尊,自东坡始。南渡而後,稼轩崛起,斜阳烟柳,与故国月明相望於二百年中,词之流蛮,至此止矣。湖山歌舞,遂忘中原,名士新亭,不无涕泪,性情所寄,慷慨为多。然达事变,怀旧俗,大晟馀韵,未尽亡也。天祚斯文,锺美君特。水楼赋笔,年少承平,使北宋之绪,微而复振。尹焕谓前有清真,後有梦窗,信乎其知言矣。
  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善乎周氏之能言也。南宋诸家,鲜不为稼轩牢笼者,龙洲、後邨、白石皆师法稼轩者也。二刘笃守师门,白石别开家法。白石立而词之国土蹙矣。至玉田演为清空,奉白石为祧庙。画江画淮,号令所及,使人遂忘中原,微梦窗谁与言恢复乎。
  周止庵曰:“近人颇知北宋之妙,然终不免有姜张二字,横互胸中。岂知姜张在南宋亦非巨擘乎。论词之人,叔夏晚出,既与碧山同时,又瑟梦窗别派,是以过尊白石、但主清空。後人不能细研词中浅深曲折之故,群聚而和之,并为一谈,亦固其所也。”
  洵按:自元以来,若伊仁近、张仲举,皆宗姜张者。以至於清竹垞、樊榭极力推演,而周吴之绪几绝矣。竹垞至谓梦窗亦宗白石,尤言之无理者。
  ○师周吴
  周止庵立周辛吴王四家,善矣。惟师说虽具,而统系未明。疑於传授家法,或未洽也。吾意则以周吴为师,馀子为友,使周吴有定尊,然後馀子可取益。於师有未达,则博求之友。於友有未安,则还质之师。如此,则系统明,而源流分合之故,亦从可识矣。周氏之言曰:“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碧山切理餍心,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是为四家,领袖一代。所谓师说具者也。”又曰:“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所谓统系未明者也。
  周氏自言受法於董晋卿,而晋卿则师其舅张皋文。又曰:“已而造诣日以异,论说亦互相短长。晋卿初好玉田,余曰:‘玉田意尽於言,不足好。’余不喜清真,而晋卿推其沉著拗怒,比之少陵。牴牾者一年,晋卿益厌玉田,而余遂笃好清真。”又曰:“因欲次第古人之作,辨其是非,与二张董氏,各存岸略。”张氏辑词选,周氏撰词辨,於是两家并立,皆宗美成。而皋文不取梦窗,周氏谓其为碧山门径所限。周氏知不由梦窗不足以窥美成,而必曰问涂碧山者,以其蹊径显然,较梦窗为易入耳。非若皋文欲由碧山直造成成也。吾年三十,始学为词。读周氏四家词选,即欲从事於美成。乃求之於美成,而美成不可见也。求之於稼轩,而美成不可见也。求之於碧山,而美成不可见也。於是专求之於梦窗,然後得之。因知学词者,由梦窗以窥美成,犹学诗者由义山以窥少陵,皆涂辙之至正者也。今吾立周吴为师,退辛王为友,虽若与周氏小有异同,而实本周氏之意,渊源所自,不敢诬也。
  ○志学
  有志然後有学,学所以成志也。学者诚以三百廿五为志,则温柔敦厚其教也,芬芳悱恻其怀也。人心既正,学术自明,岂复有放而不返者哉。若夫研穷事物以积理,博采文藻以积词,深通汉魏六朝文笔以知离合顺逆之法,入而出之,神而明之。海水洞汨,山林杳冥,援琴而歌,将移我情,其於斯道,庶有洽乎。

2011-9-4 16:05 莲若
○严律
  凡事严则密,宽则疏,词亦然。以严自律,则常精思。以宽自恕,则多懈弛。懈弛则性灵昧矣。彼以声律为束缚者,非也。或又谓宫商绝学,但主文章,岂知音节不古,则文章必不能古乎。[无韵之文尚尔,何况於词。]凝思静气,神与古会,自然一字不肯轻下。庄敬日强,通於进德,小道云首哉。
  ○贵拙
  唐五代令词,极有拙致,北宋犹近之。南渡以後,虽极名隽,气而质不逮矣。昔朱复古善弹琴,言琴须带拙声,若太巧,即与筝阮何异。此意愿与声家参之。
  ○贵养
  词莫难於气息,气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视其人平日所养,至下笔时则殊,不自知也。
  ○贵留
  词笔莫妙於留,盖能留则不尽而有馀味。离合顺逆,皆可随意指挥,而沉深浑厚,皆由此得。虽以稼轩之纵横,而不流於悍疾,则能留故也。
  ○以留求梦窗
  以涩求梦窗,不如以留求梦窗。见为涩者,以用事下语处求之。见为留者,以命意运笔中得之也。以涩求梦窗,即免於晦,亦不过极意研炼丽密止矣,是学梦窗,适得草窗。以留求梦窗,则穷高极深,一步一境。沈伯时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盖於此得之。
  ○由大几化
  清真格调天成,离合顺逆,自然中度。梦窗神力独运,飞沉起伏,实处皆空。梦窗可谓大,清真则几於化矣。由大而几化,故当由吴以希周。
  ○内美
  飞卿严妆,梦窗亦严妆。惟其国色,所以为美。若不观其倩ツ之质,而徒眩其珠翠,则飞卿且讥,何止梦窗。[玉田所谓碎拆不成片段者,眩其珠翠耳。]
  ○襟度
  清真不肯附和祥瑞,梦窗不肯攀援藩邸,襟度既同,自然玄契。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2011-9-4 16:11 莲若
宴清都

繡幄鴛鴦柱。紅情密,膩雲低護秦樹。芳根兼倚,花梢鈿合,錦屏人妒。東風睡足交枝,正夢枕、瑤釵燕股。障灎蠟、滿照歡叢,嫠蟾冷落羞度。    人閒萬感幽單,華清慣浴,春盎風露。連鬟竝煗,同心共結,向承恩處。憑誰爲歌長恨,暗殿鎖、秋鐙夜語。敘舊期、不負春盟,紅朝翠暮。

 ○宴清都 绣幄鸳鸯柱
  海绡翁曰:只运化一篇长恨歌,乃放出如许异采,见事多,识理透故也。得力尤在换头一句。“人间万感”,天上嫠蟾,横风忽断,夹叙夹议,将全篇精神振起。“华清”以下五句,对上“幽单”,有好色不与民同意,天宝之不为靖康者幸耳,故曰“凭谁为歌长恨”。

2011-9-4 16:14 莲若
霜花腴  無射商重陽前一日汎石湖

翠微路窄,醉晚風、憑誰爲整敧冠。霜飽花腴,燭消人瘦,秋光作也都難。病懷強寬。恨雁聲、偏落歌前。記年時、舊宿淒涼,暮煙秋雨野橋寒。    妝靨鬢英爭豓,度清商一曲,暗墜金蟬。芳節多陰,蘭情稀會,晴暉稱拂吟牋。更移畫船。引佩環、邀下嬋娟。算明朝、未了重陽,紫萸應耐看。

○霜花腴 翠微路窄
  海绡翁曰:此泛石湖作,非身在翠微也。次句乃翻杜子美宴蓝田庄诗意,言若翠微路窄,则谁为整冠乎。翻腾而起,掷笔空际,使人惊绝。三四五,座中景,如此一落,非具绝大神力不能。起句如神龙夭娇,奇采盘空。至此则云收雾敛,旷然开朗矣。“病怀强宽”领起,“恨雁声偏落歌前”转身,才宽又恨,才恨便记,以提为煞,汉魏六朝文往往遇之,今复得之吴词。换头三句,遥接歌前,与年时相顾,正见哀乐无端。芳节二句,用反笔作脱,则晴晖句加倍有力。“多阴”、映“幕烟疏雨”。“稀会”、映“旧宿凄凉”。夹叙夹议,潜气内转。移船就月,再跌进一步,笔力酣畅极矣。收合有不尽之意。上文奇峰叠起,去路却极坦夷,岂非神境。霜花腴名集,想见觉翁得意。於空际作奇重之笔,此诣让觉翁独步。

2011-9-4 16:17 莲若
霜葉飛  黃鍾商重九

斷煙離緒。關心事,斜陽紅隱霜樹。半壺秋水薦黃花,香噀西風雨。縱玉勒、輕飛迅羽。淒涼誰弔荒臺古。記醉蹋南屏,綵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    聊對舊節傳杯,塵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髮、緣愁萬縷。驚飆從捲烏紗去。漫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霜叶飞 断烟离绪
  海绡翁曰:起七字,已将纵玉勒以下摄起在句前。“斜阳”六字,依稀风景。“半壶”至“风雨”十四字,情随事迁。以下五句,上二句突出悲凉,下三句平放和婉。“彩扇”属“寒蝉”。徒闻寒蝉,不见蛮素,但仿佛其歌扇耳,今则更成倦梦,故曰不知。两句神理,结成一片,所谓关心事者如此。换头於无聊中寻出消遣,“断阕慵赋”,则仍是消遣不得。“残蛩”对上“寒蝉”,又换一境。盖蛮素既去,则事事都嫌矣。收句与“聊对旧节”一样意思,见在如此,未来可知。极感怆,却极闲冷,想见觉翁胸次。

2011-9-4 16:21 莲若
澡蘭香  林鍾羽 淮安重午

盤絲繫腕,巧篆垂簪,玉隱紺紗睡覺。銀缾露井,綵箑雲窗,往事少年依約。爲當時、曾寫榴裙,傷心紅綃褪萼。黍夢光陰漸老,汀洲煙蒻。    莫唱江南古調,怨抑難招,楚江沈魄。薰風燕乳,暗雨梅黃,午鏡澡蘭簾幕。念秦樓、也擬人歸,應翦菖浦自酌。但悵望、一屢新蟾,隨人天角。

○澡兰香 盘丝系腕
  海绡翁曰:此怀归之赋也。起五句全叙往事,至第六句点出写裙,是睡中事。“榴”字融人事入风景,“褪萼”见人事都非,却以风景不殊作结。後片纯是空中设景,主意在“念秦楼也拟人归”一句。“归”字紧与“招”字相应,言家人望己归,如宋玉之招屈原也。既欲归不得,故曰“难招”,曰“莫唱”,曰“但怅望”,则“也拟”亦徒然耳。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间则首尾皆应,阵势奇变极矣。金针度人,全在数虚字。屈原事,不过借古以陈今。薰风三句,是家中节物。秦楼倒影,秦楼用弄玉事,谓家所在。

2011-9-4 16:23 莲若
六幺令  夷則宮 七夕
露蛩初響,機杼還催織。婺星爲情慵嬾,竚立明河側。不見津頭艇子,望絕南飛翼。雲梁千尺。塵緣一點,囘首西風又陳迹。    那知天上計拙,乞巧樓南北。瓜果幾度淒涼,寂寞羅池客。人事囘廊縹緲,誰見金釵擘。今夕何夕。杯殘月墮,但耿銀河漫天碧。

○六幺令 露蛩初响
  海绡翁曰:此事偏要实叙,不怕惊死谈清空一流,却全是世间痴儿女幻境。极力逼出换头二句。“那知二字,劈空提出”。“乞巧楼南北”,倒钩。以下分作两层感叹。“谁见金钗擘”,则不独“不见津头艇子”,人天今古,一切皆空。惟有眼前景物,聊与周旋耳。前段运思奇幻,後段寄情闲散,点化处在数虚字。

2011-9-4 16:33 莲若
《唐多令*何处合成愁》

惜别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
  海绡翁曰:玉田不知梦窗,乃欲拈出此阕,牵彼就我。无识者群聚而和之,遂使四明绝调,沉没几六百年,可叹。

2011-9-4 16:36 莲若
○八声甘州 陪庾幕諸公遊靈巌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厓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裏吳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髮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雲平。


○八声甘州 渺空烟四远
  海绡翁曰:换头三句,不过言山容水态,如吴王范蠡之醉醒耳。“苍波”承“五湖”,“山青”承“宫里”,独醒无语,沉醉奈何,是此词最沉痛处。今更为推演之,盖惜夫差之受欺越王也。长颈之毒,蠡知之而王不知,则王醉而蠡醒矣。女真之猾,甚於勾践。北狩之辱,奇於甬东。五国城之崩,酷於卑犹位。遗民之凭吊,异於鸱夷之逍遥。而游艮岳幸樊楼者,乃荒於吴宫之沉湎。北宋已矣,南渡宴安,又将岌岌,五湖倦客,今复何人。一倩字有众人皆醉意,不知当时庾幕诸公,何以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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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9-4 16:40 莲若
渡江雲三犯  中呂商俗名小石調 西湖清明

羞紅顰淺恨,晚風未落,片繡點重茵。舊隄分燕尾,桂棹輕鷗,寶勒倚殘雲。千絲怨碧,漸路入、仙隖迷津。腸漫囘、隔花時見,背面楚腰身。    逡巡。題門惆悵,墮履牽縈。數幽期難凖,還始覺、留情緣眼,寬帶因春。明朝事與孤煙冷,做滿湖、風雨愁人。山黛暝、塵波澹綠無痕。


○渡江云 羞红颦浅恨
  海绡翁曰:此词与莺啼序第二段参看。“渐路入仙坞迷津”,即“逆红渐招入仙溪”。“题门”“堕履”,与锦儿偷寄幽素,是一时事,盖相遇之始矣。明朝以下,天地变色,於词为奇幻,於事为不祥,宜其不终也。

2011-9-4 16:43 莲若
風入松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风入松 听风听雨
  海绡翁曰: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屡见。渡江云题曰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则别後第一个清明也。“楼前绿暗分携路”,此时觉翁当仍寓西湖。风雨新晴,非一日间事,除了风雨,即是新晴。盖云,我只如此度日。“扫林亭”,犹望其还,赏则无聊消遣。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双鸳不到”,犹望其到,“一夜苔生”,纵迹全无,则惟日日惆怅而已。当味其词意酝酿处,不徒声容之美。

2011-9-4 16:50 莲若
○三姝媚 吹笙池上道

吹笙池上道。为王孙重来,旋生芳草。水石清寒,过半春犹自,燕沈莺悄。樨柳阑干,晴荡漾,禁烟残照。往事依然,争忍重听,怨红凄调。     曲榭方亭初扫。印藓迹双鸳,记穿林窈。顿隔年华,似梦回花上,露晞平晓。恨遂孤鸿,客又去,清明还到。便鞚墙头归骑,青梅已老。


○三姝媚 吹笙池上道
  海绡翁曰:池上道,湖上故居。吹笙仙侣,“王孙重来”,客游初归,则别非一日矣。“旋生芳草”,倒钩。“燕沉莺悄”,杳无消息。“禁烟残照”,时节关心,两层联下,为往事二字追逼。“怨红凄调”,再跌进一步作歇。态浓意远,顾望怀愁。“方亭”即西园之林亭,“双鸳”即惆怅不到之双鸳。彼犹有望,此但记忆,记字倒钩。“顿隔年华”,起步,“似梦回花上,露晞平晓”,复留步,真个回眸一笑之态。客即孤鸿,可与放客送客之客字参看,言在此而意在彼也。又字还字最幻,盖其人之去,已两清明矣。所谓“顿隔年华”,“青梅已老”,比怨红更悲,却是眼前景物。

2011-9-4 16:54 莲若
○瑞鶴仙  林鍾羽俗名高平調

淚荷拋碎璧。正漏雲篩雨,斜捎窗隙。林聲怨秋色。對小山不迭,寸眉愁碧。涼欺岸幘。暮砧催、銀屏翦尺。最無聊、燕去堂空,舊幕暗塵羅額。    行客。西園有分,斷柳淒花,似曾相識。西風破屐。林下路,水邊石。念寒蛩殘夢,歸鴻心事,那聽江村夜笛。看雪飛、蘋底蘆梢,未如鬢白。

○瑞鹤仙 泪荷抛碎璧
  海绡翁曰:此词最惊心动魄,是“暮砧催、银屏翦尺”一句。盖因闻砧而思裁翦之人也。堂空尘暗,则人去已久,是其最无聊处,风雨不过佐人愁耳。上文写风雨,层联而下,字字凄咽,谁知却只为此。“行客”,点出客即燕,三姝媚之孤鸿言客,此之燕去亦言客,皆言在此而意在彼也。“似曾相识”,言其不归来,语含吞吐,此曲断肠,惟此声矣。林下二句,西园陈迹。今则惟有“寒蛩残梦,归鸿心事”耳。一念字有无可告诉意。夜笛比暮砧又换一境,暮砧提起,夜笛益悲,人生如此,安得不老。结句情景双融,神完气足。

2011-9-4 16:55 莲若
○瑞鹤仙 晴丝牵绪乱

晴絲牽緒亂。對滄江斜日,花飛人遠。垂楊暗吳苑。正旗亭煙冷,河橋風煗。蘭情蕙盼。惹相思、春根酒畔。又爭知、吟骨縈銷,漸把舊衫重翦。    淒斷。流紅千浪,缺月孤樓,總難留燕。歌塵凝扇。待憑信,拌分鈿。試挑鐙欲寫、還依不忍,牋幅偷和淚捲。寄殘雲、賸雨蓬萊,也應夢見。


○瑞鹤仙 晴丝牵绪乱
  海绡翁曰:吴苑是其人所在,此时觉翁不在吴也,故曰“花飞人远”。莺啼序曰:“晴烟冉冉吴宫树。”玉蝴蝶曰:“羡故人还买吴航。”尾犯赠浪翁重客吴门曰:“长亭曾送客。”新雁过妆楼曰:“江寒夜枫怨落。”又是吴中事,是其人既去,由越入吴也。旗亭二句,当年邂逅,正是此时。兰情二句,对面反击,跌落下二句,思力沉透极矣。旧衫是其人所裁,“流红千浪”,复上阕之花飞。“缺月孤楼,总难留燕”,复上阕之人远,为凄断二字钩勒。“歌尘凝扇”,对上“兰情蕙盼”,人一处,物一处。“待凭信,拚分钿”,纵开,“还依不忍”,仍转故步。“笺幅偷和泪卷”,复“挑灯欲写”,疑往而复,欲断还连,是深得清真之妙者。“应梦见”,尚不曾梦见也。含思凄婉,低回无尽。

2011-9-4 16:57 莲若
○齐天乐 烟波桃叶

煙波桃葉西陵路,十年斷魂潮尾。古柳重攀,輕鷗聚別,陳迹危亭獨倚。涼颸乍起。渺煙磧飛帆,暮山橫翠。但有江花,共臨秋鏡照憔悴。    華堂燭暗送客,眼波囘盼處,芳豓流水。素骨凝冰,柔蔥蘸雪,猶憶分瓜深意。清尊未洗。夢不溼行雲,漫沾殘淚。可惜秋宵,亂蛩疏雨裏。


○齐天乐 烟波桃叶
  海绡翁曰:此与莺啼序盖同一年作。彼云十载,此云十载,此云十年也。西陵,邂逅之地,提起。“断魂潮尾”,跌落。中间送客一事,留作换头点睛三句,相为起伏,最是局势精奇处。谭复堂乃谓为平起,不知此中曲折也。“古柳重攀”,今日。“轻鸥聚别”,当时。平入逆出。“陈迹危亭独倚”,歇步。“凉颸乍起”,转身。“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空际出力。“但有江花,共临秋镜照憔悴”,收合倚亭。送客者,送妾也。柳浑侍儿名琴客,故以客称妾,新雁过妆楼之宜城当时放客,风入松之旧曾送客,尾犯之长亭曾送客,皆此客字。“眼波回盼”,是将去时之客。“素骨凝冰,柔葱蘸雪”,是未去时之客。“犹忆分瓜深意”,别後始觉不祥,极幽抑怨断之致,岂其人於此时已有去志乎。“清尊未洗”,此愁酒不能消。“凉颸”句是领下,此句是煞上。“行云”句著一“湿字”,藏行雨在内。言朝来相思,至暮无梦也。梦窗运典隐僻,如诗家之玉 ,“乱蛩疏雨”,所谓“漫 残泪”。

2011-9-4 17:00 莲若
○莺啼序 残寒正欺病酒

殘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遊蕩,隨風化爲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繫馬,趁嬌塵輭霧。遡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溼、歌紈金縷。暝隄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水鄉尚寄旅。別後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鐙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青樓彷彿,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澹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吹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嚲鳳迷歸,破鸞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沈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莺啼序 残寒正欺病酒
  海绡翁曰:第一段伤春起,却藏过伤别,留作第三段点睛。燕子画船,含无限情事,清明吴宫,是其最难忘处。第二段“十载西湖”,提起。而以第三段“水乡尚寄旅”作钩勒。“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记字逆出,将第二段情事,尽销纳此一句中。“临分”“泪墨”,“十载西湖”,乃如此了矣。临分於别後为倒应,别後於临分为逆提。渔灯分影,於水乡为复笔,作两番钩勒,笔力最浑厚。“危亭望极,草色天涯”遥接“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望字远情,叹字近况,全篇神理,只消此二字。“欢唾”是第二段之欢会,“离痕”是第三段之临分。“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应起段“游荡随风,化为轻絮”作结。通体离合变幻,一片凄迷,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然得其门者寡矣。

2011-9-4 17:01 莲若
○绛都春 情黏舞线  爲李篔房量珠賀

情黏舞線。悵駐馬灞橋,天寒人遠。旋翦露痕,移得春嬌栽瓊苑。流鶯常語煙中怨。恨三月、飛花零亂。豓陽歸後,紅藏翠掩,小坊幽院。    誰見。新腔按徹,背鐙暗、共倚篔屏蔥蒨。繡被夢輕,金屋妝深沈香換。梅花重洗春風面。正溪上、參橫月轉。竝禽飛上金沙,瑞香霧煗。

○绛都春 情黏舞线
  海绡翁曰:“情黏舞线”,从题前起。“怅驻马灞桥,天寒人远”,反跌。“旋翦露痕”,入题。“移得春娇栽琼苑”,歇步。流莺以下,空际取神,开合动荡,却纯用兴体,以起後阕所赋。“梅花”以下,又遥接“移得春娇”,读之但觉满室春气。词中不外人事风景, 人事入风景,则实处皆空。 风景入人事,则空处皆实。此篇人事风景交炼,表里相宣,才情并美,应酬之作,难得如许精粹。

2011-9-4 17:16 莲若
○祝英台近 剪红情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可怜千点吴霜,寒消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祝英台近 剪红情
  海绡翁曰:前阕极写人家守岁之乐,全为换头三句追摄远神。与“新腔一唱双金斗”一首,同一机杼。彼之何时,此之旧字,皆一篇精神所注。

2011-9-4 17:19 莲若
○珍珠帘 蜜沉炉暖

春日客龟溪,过贵人家,隔墙闻箫鼓声,疑是按舞,伫立久之。

蜜沉烬暖萸烟袅。层帘卷,伫立行人官道。麟带玉愁香,听舞箫云渺。恨缕情丝春絮远,怅梦隔,银屏难到。寒峭。有东风嫩柳,学得腰小。还近绿水清明,叹孤身如燕,将花频绕。细雨湿黄昏,半醉归怀抱。蠹损歌纨人去久,漫泪沾、香兰如笑。书杳。念客枕幽单,看看春老。

○珍珠帘 蜜沉炉暖
  海绡翁曰:此因闻箫鼓,而思旧人也,亦为其去姬而作。起七字千锤百炼而出之。“蜜沉”伏“愁香”,“烟袅”伏“云渺”,“麟带”,旧意。“舞箫”,今情。作两边钩勒。“恨缕情丝”,提起。“银屏别是一处”,非贵人家。垂柳腰小,亦指所思之人,与贵家按舞无涉。“绿水清明”是其最难忘处,当年邂逅,正此时也。乃彼则银屏难到,此则客枕幽单,徘徊叹息,盖为此耳。“香兰如笑”按舞之乐,而已则歌沉人去,惟有落泪。一篇神理,注此二句,题目是借他人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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